焦氏这半真半假的话,加上她那么个别扭样子,姚蒋氏已然偏移的心就更偏了,心里认定了,焦氏此番必定是受了姚娡姐妹二人的冷待,可难得的是,焦氏没说半个字她二人的不是,反而把话挑明了来说,她这个坦诚样子,姚蒋氏倒有几分意外,觉得焦氏虽聪慧却并无多少城俯。
只不过,姚蒋氏心里再是满意,面上却并未显几分。焦氏怕言多必失,反而是这样含含糊糊的,最是叫人猜测来得效果好,觑着姚蒋氏的面色,便又道:“媳妇年纪轻,原也没经过多少事,今儿索性趁着这机会,求老太太赏媳妇一个得用的妈妈吧,不然媳妇这一去,怕给夫君带来麻烦,老太太好歹再疼媳妇几分,有了您身边的妥当人,媳妇做起事来也觉着分外有底气!”
姚蒋氏进门时婆婆早就去了,后头她做了婆婆,五房媳妇哪一个不都防着她往屋里放人的,焦氏这么一说,姚蒋氏便朝她看去,焦氏面带真诚,并不似言不由衷的试探,姚蒋氏在心里对焦氏便又添了一层喜欢,真觉着这个媳妇是娶对了。
人都爱奉承,犹其是一个怎么看怎么满意的儿媳妇这样的小意奉承,姚蒋氏也有了几分喜色在脸上,她略推了推,见焦氏又往她身旁靠,又摇她的衣袖,咋看一幅娇气的小女儿样子,姚蒋氏这才随坡下来,便答应了焦氏的请求,笑道:“好好好,我老婆子这里别的没有,得用的妈妈却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你既是看中了我身边的人,索性说说是哪一个,左右是将来在你身边服侍,怎么着也要合你心意不是。”
焦氏深觉自己这一手是神来之笔,竟是讨得姚蒋氏这样的欢心不说,广州府那边的桂姨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有了姚蒋氏身边这么一尊大佛,还怕收拾不了桂姨娘么。
焦氏倒也知道分寸,把话说得十分真诚,说哪一个都好,只要是老太太给的她再放心不过的。
焦氏这样的体人意儿,同样的也讨好到了姚蒋氏,姚蒋氏便说她屋里得用的几个妈妈是哪几个,如今都有哪些职司,又把这几人的资历略对焦氏说了,便要焦氏自己挑,她婆媳二人礼尚往来了一番,焦氏便挑了姚蒋氏身边的燕妈妈。
燕妈妈原本是在姚蒋氏身边服侍,后来到了年纪便嫁了府里外院管门房的一位管事,燕妈妈嫁人后,连着生了两子,又加上她时常回来姚蒋氏身边请安,每回请安都给姚蒋氏带向样她亲手做的衣裳或是鞋袜,很是得姚蒋氏的心。燕妈妈的男人这几年又升上来做了总管门房的,这样的人,无疑是焦氏要笼络的。
燕妈妈被人唤进了蕴福堂,姚蒋氏当着焦氏的面,又打又拉的对燕妈妈说了一席话,“将你给老三媳妇,是看在你这几年倒也知进退,是个妥当人,往后跟在三太太身边,凡事要多替主子要忧,主子但凡有不想不到的,你们这些老人便要替主子们想得周到,再有一个,你虽是我身边的人,可别仗着这一层身份让三太太难做,若叫我知道了,你这差事保不保得住两说,只这些年的脸面便要没了。”
焦氏其实一早便是看中燕妈妈,见姚蒋氏这话不光是说给燕妈妈听,也有说给她听的意思,倒是没再说什么讨巧的话,主仆两个一番见礼,燕妈妈得了这样的好差事,自然也是欢喜的。
焦氏在蕴福堂侍候姚蒋氏用完饭,便叫姚蒋氏打发回来,说她这一日辛苦了,就不用再在那边立规距了。焦氏也算是瞧明白了,真心不要她立规距,便不会是在她事儿都做了才说这么一番客气话,这几日下来,她总算把这位声名在外的婆婆的性格给摸清了几分,姚蒋氏的性子便是要人捧着她,时时对她伏低做小,事事请她帮着拿主意,多小意奉承些,她焦氏的日子才安生好过。
焦氏回到韶华居,柳妈妈和她的贴身丫头含笑就被她叫进了屋里,又把燕妈妈与柳妈妈几个等认识,柳妈妈一见燕妈妈便知道事情的始末,这主意还是她帮焦氏拿的,因此待燕妈妈很是客气,燕妈妈却并不拿大,与柳妈妈说过几句话,又夸了几句丫头懂事漂亮,这都是焦氏会用人,总是很是对焦氏拍须溜马一番。
柳妈妈把燕妈妈送出屋,又拉着燕妈妈说了许多体己话,再折回来时,焦氏已经叫含笑服侍着换了衣裳,躺到了榻上去。
焦氏这一天劳心又劳力的,确实疲惫不堪,含笑正给她捶腿,她半眯着眼,朝柳妈妈指了指,柳妈妈便拿了个小杌子坐到焦氏脚边,轻声对焦氏道:“太太,老太太可有说甚么话?”
焦氏去蕴福堂,并没带柳妈妈过去,只有个小丫头跟着,柳妈妈这样问,焦氏知道她的意思,便道:“老太太倒是无碍,这几天总算是撒出去的银子有了回报,老太太的脾性咱们也摸出了几分,她既然中意儿媳妇把她供着哄着的奉承,这些倒也难不到我,如今倒也算误打误撞,得了先机,从老太太那里要了燕妈妈来,如若我不先开这个口,老太太指不定会想了旁的法子来塞人进来,到时咱们就被动了,今儿这样刚刚好。”
“还是太太心思灵慧,早一步想到这个法子来讨好老太太,老奴瞧着这燕妈妈是个明白人,明白人好啊,知进退懂得主子的心意,太太再多以拉拢,谁能逃得过银子的诱惑,如今太太缺什么也不缺这些阿堵物啊,这样,咱们去了广州府,用起燕妈妈来便多几分成算,小小一个桂姨娘算什么,到时留她一条贱命都算她烧了高香了。”
焦氏却也没得意成这样,她为人一向谨慎小心,虽听柳妈妈这样说,心里却并不这样想,桂姨娘虽无子嗣,但能让姜氏失了姚三老爷的心,把姜氏冷落在老宅十几年,其手段不可小窥。
“妈妈只管将燕妈妈拢络好,届时自有咱们的好处,至于广州府那边,一切等咱们到了那边再看,妈妈千万别小瞧了桂姨娘去,想她在那边把持多年,后院并没有一子半女的生下来,足可见她的厉害了,咱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柳妈妈便点头,焦氏一向是有主意的人,而且手段了得,焦氏的话她再没有不听的,便不再在这上面打转,又说起今日见姚娡姐妹的事来,“那两个小蹄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哪一家的规距,不给新进门的继母行大礼的,还拿先头的死人来压太太,亏得是太太大度,没与这没教养的野丫头计较,不过,老奴不明白,为何太太不在老太太跟前给这两个丫头上些眼药,想来,到时就算老爷有舔犊之情,老太太这边却是过不去的,那两个丫头想翻天倒也难。”
焦氏摇头低声一笑,道:“若那两个是儿子,我多少便有些顾忌,两个没教养的丫头罢了,若我真的在老太太耳边上些眼药,老太太便会觉着我不容人,不若什么话也不说,却又作些委屈样,叫老太太自己猜去。我不惜冒着老太太的不喜,你道今儿我为何非要去琉璃寺,便是预料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来嘛,我博了个大度的名声,不跟小辈计较;二来,老爷虽说做到了二品大员的位置,可我身上却没任何诰命,有了今儿这一出,老太太知道委屈了我,必定会同老爷说,这样的事咱们不好开口,老太太来说是最好的,为着这些,今儿这点子事算得什么。”
柳妈妈这才了然,为何焦氏非要自降身价的往琉璃寺走一趟,心里不禁越发的佩服她想得长远,拿两个无用的继女做跳板,这样好的事情不做白不做。
☆、第79章 权欲熏心
掌灯时分,姚老太爷冷着脸进了蕴福堂,姚蒋氏正在同燕妈妈交待事情,见姚老太爷回屋来,忙把燕妈妈支了出去。
姚蒋氏偶听得最近姚家的生意似乎不大顺,但因着从前大老爷管着那头子见不得光的事情,姚蒋氏也不会操那份心,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外头的事情样样都是老四跟着姚老太爷身后,她虽是后宅的主母,奈何这外头的生意,她是插不得手的,想到这,姚蒋氏便怨怪起大老爷来。
大老爷自从伤了那处不能人道后,休养了两三个月,这消息不知怎地渐渐的也传到外间去,一个大男人出了这种事,只会叫人笑话,越发闹得大老爷没脸,从前大老爷最爱在外寻花惹草,如今倒好,他也不去外头,新近买了几个妖妖娇娇的丫头,成日里大房那边不是哭便是闹,大太太也不管,姚老太爷对长子十分的失望,很是骂了几顿,可大老爷照旧我行我素,姚蒋氏在中间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如今也没得法子了,今儿难道又是大老爷惹了他不痛快了不成?
姚蒋氏心里虽存了事,手头却利索得紧,挥手让屋里的丫头全部退下,她亲自服侍姚老太爷宽衣,待姚老太爷坐定后,又捧了盏温热的茶递到他手上,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您都一把年纪了,大夫也交待不可妄自动气,今儿是怎地了?可是生意上不大顺利?”
姚老太爷与她几十年夫妻,一旦他不顺心如意,姚蒋氏从来都是软语安慰,虽说老大的不成器多少是她慈母多败儿,但看老妻这样小心翼翼,他深深叹了口气,回道:“老大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我瞧着往后也是不中用了,你不必在我跟前替他打马虎眼,他这辈子,有姚家一日便有他一日富贵,旁的再无可能。”顿了顿,便又道:“今儿我不妨同你说,咱们海上那头生意很有些不太平,一伙也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海贼,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手头上的家私伙也厉害,船只多出我姚家二倍之多,近期那伙人在海上很是收拢了些势力,这才短短几个月,我姚家的生意便损了十之有七,从前依附的商家也去了一半,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人专门冲着我姚家来。”
姚蒋氏心里一惊,先是听姚老太爷话中的意思,这头家业看来是不能由老大来承继了,再听他后面的话,越听越心惊,姚蒋氏可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她立即愕声问道:“这可了不得了,洪家那头,且不说如今成了亲家,就是先前,咱两家的关系那也非一般呐,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说一荣俱荣,但一损俱损可是实打实的,如今这算什么,竟不管咱们去?还有京里那头呢?往日里咱们撒大把的银子都喂了狗不成?”
姚蒋氏的气性上来了,嘴里便有些使泼撒气,在她心里,那些人以前都受着她姚家的供奉和好处,如今姚家有难,他们倒像是不管不顾的样子,她是好一番气急。
姚老太爷被老妻的话实在是说到心坎里去了,姜家未倒之前,他姚家仗着姜家的势,加上他也不吃独食,手头大方,又暗中奉承着洪家,是以这门生意倒也做得不错,后来老三暗中搭上了王阁老一系,在秦王扳倒姜阁老一系中暗中出了大力气,又许诺给王阁老的人一年供奉那恁多银子,是以姜家倒下后,姚家不但未受到牵连,反而是傍上了王阁老一系,又对秦王两头暖昧着,这才能保住现在这门家业,谁曾想,今年太后这一薨逝,京城不论朝上还是后宫,都闹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来替他姚家解难儿。
姚老太爷很清楚,这股来历不明的势力,能一下子使这么猛的力气来针对姚家,恐怕这里头的事悬着呢,他也不对姚蒋氏道明,只是沉声道:“你放心,连你一个内宅妇人都想得到的事情,洪家与京里那头也不是笨人,我姚家若有个损失,可不单单是失了那百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的事,我还不信这个邪去,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姚定中可不是吃素的。”
姚蒋氏是知道姚老太爷养了一批私兵的,人不多,也就三五百人,可架不住这些人手上个个都配着荷兰人的火铳,那乌澄亮镗的东西,打到人身上就是个血窟窿,人的命立马便没了,姚蒋氏心道,就该拿出这一批人马出来,叫这伙胆大没边的贼子有去无回。
姚老太爷也是一时气闷,才对姚蒋氏说道几句,刚才那些话儿,只怕姚蒋氏会多想,便又宽慰她:“几十年风风雨雨的都过来了,就这么点坎哪里会过不去,我是担心老三那边。”他有意转移话题,声气儿便不似刚才那般冷硬,“老三媳妇几时启程,各处可都打点好了,我同你说,焦家那个给秦王做妾侍的嫡女,听说已叫秦王升了侧妃,当初也只是看中了焦家的船厂,看来这条路子倒是赚到了。”
姚蒋氏听了这话果然脸上有了喜色,秦王是什么人物,那是多少人想巴结都想不来的事儿,但若是通过这条线能搭上秦王,再加上又有先前秦王板倒姜家时姚三老爷出的力,那么姚家多少在秦王那是挂上了名号的,今上尊敬太后这个嫡母,中宫无所出,虽说亲自抱养了恒王,但秦王到底是今上的长子,无嫡立长嘛,千百年来都是这么个说法,若是......
姚蒋氏光是想到后头的好处,便觉着现在这些事都不算个事儿,姚家不缺银子,缺的是姚家子孙将来行走官场的扶持,她在心头过了一圈儿,便把如何安排焦氏的话一一同姚老太爷说,末了,又道:“燕妈妈是老人,叫她跟着去,主要是去看看老三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从前我是压着姜氏,但人也没少往老三身边送,这么些年了,怎地就一无所出呢,又不是不能生,若是焦氏进门就有喜,咱们和焦家便越来越紧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便是姚蒋氏在给姚老太爷打包票,不会用婆婆的身份压着焦氏,姚老太爷深知老妻一向强势,有意无意的就想压过媳妇,但这回他还是需要郑重提醒她,莫要坏了事儿,因此他的口气就重了几分,道:“这回不一样,你莫插手老三那边的事儿,人既是焦氏向你要的,给了就给了,至于那边,你由着焦氏去作伐,我也想瞧瞧焦氏的能力,再者,我同你一样,都希望老三能得一嫡子,若是要隔房的过继过去,始终是一大憾事,若再有人到你耳边嚼舌根,你只管拿话狠狠儿的敲打过去。”
姚蒋氏不曾想姚老太爷这般的护那焦氏,想来确实是现在姚家的事情棘手,焦氏那边还需好生哄着,姚蒋氏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为让老太爷放心,她脸上很是真诚,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误了您的大事的。”
姚老太爷这才面带满意之色,又问她:“婷姐儿嫁过去这些日子,你这做祖母的,是该好好关心一下,明儿你就打发人去洪家,多问问婷姐儿,不介意对婷姐儿说说最近咱家的难处,且看洪家是个什么反应。”
姚蒋氏点头道是,姚老太爷却又紧接着道:“家里的女孩儿们眼看都大了,不拘三房的两个适龄女孩儿,其它如妙姐儿几个女孩子,养她们这般大,如今家族有难,是该要她们为家族出些力气了,我最近看中了一些人家,明儿把名单给你,你好生瞧瞧,先打发妙姐儿出门,其它再慢慢挑着先。”
姚蒋氏对此并无疑虑,女孩儿养这么大,家族有难,就算把她们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为妾也不为过,再说了不过一介庶女,有谁能说道去。
有了姚老太爷的交待,姚蒋氏花足了心思,按说新媳妇进门,娘家人是不能立即上门的,但姚蒋氏在人情世故里摸了多年,深知道那些规距是做给人看的,便亲自下了帖子请焦大太太上门听戏,真等焦大太太上门后,却是把焦大太太往焦氏屋里带。
焦大太太陪女儿说了一下午了话,姚蒋氏开了花厅办了大宴,很是款待了焦大太太一行人,也是为焦氏饯行,等到焦氏启程时,又送了许多精贵的东西,拉着焦氏殷殷细语,姚蒋氏对焦氏种种关爱,落到了其它四房媳妇眼里,各个怨气深重。
日子渐渐热起来,五月很快过去,转眼便到六月。
六月六,家家晒红绿,彰州的习俗是,这一日各家各户要把衣物棉被之物拿到太阳底下曝晒,被这一日的太阳晒过的东西不会生虫,而姚姒正是这一日生辰。
过了这一日,姚姒便是十一岁的姑娘了。姚娡作为姐姐,一大早的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长寿面,用食盒装了提到姚姒的屋里。
屋里很是热闹着,红樱和绿蕉带头,年后才从庄子上提上来的几个小丫头子也在跟前凑热闹,小丫头们长在乡野,到了这里后她和姚姒又没很拘着,一个比一个淘气,这样有生气的丫头,便得原本寂静的小院多了几分烟火气。姚娡看着这热闹劲,便朝姚姒笑道:“小寿星要发赏钱啦!我瞧着这几个丫头平素服侍得倒也算尽心。”末了便冲一屋子的丫头大声道:“今儿是你们姑娘的好日子,除了你们主子赏的,我那再赏一份,人人都有。”
绿蕉最是个活泼的,听得姚娡这话,立马很狗腿的带着一屋子丫头,又拉上姚娡身边的采芙和采菱一块儿给她磕头,欢快道:“那奴婢们就多谢五姑娘了,赶明儿五姑娘生辰,奴婢们一准儿的给您多磕上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