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蛮眼见着两位主子手拉手依偎着在草稞子上闲逛了半天,又难得见自家夫人这么主动,脑子里早就想歪了,她如今对这郡公爷很有几分怜惜,总觉得自家主子有些欺负人,此时便很是自觉的替两人收拾好床铺,备好了滚烫的热水,便拉着阿来笑盈盈的走了。
玉华心中有事倒没注意,反是李纪心里想着这丫头越来越懂事,有机会要好好赏赐她一下。
“五娘,你是不是一心想要找到你母家的亲眷?”,李纪拉着玉华坐在床边后,便马上低声问道。
玉华一听李纪这话,便知道这里面定然有些问题,便仰头看着李纪,小心翼翼的问道:“郡公爷,如今要去找那阿克木.乌依古尔等人,是否非常艰难?”
李纪看了她半天,才点头说道:“五娘,你聪明沉稳不亚于男儿,我一贯不愿意对你隐瞒什么,如今,并不是我要推脱什么,而是现在在大漠里聚集起来的这些回鹘人,对那高昌国的碓男与咱们大唐都十分的敌对,要想和他们接触打探消息,一是要花不少代价,二是恐怕会有些危险,若是那阿克木.乌依古尔确实是你亲眷倒还好办,如若不是,就很可能反会招来一些麻烦,所以我才要问清楚你的心思......”
时至今日,玉华自然不再会昧着良心去看低李纪的人品,他既然已经瞒着自己打听了这么多事情,又愿意将阿克木.乌依古尔的消息悉数都告诉了自己,哪里还会推脱什么呢,玉华思忖了半天,便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
“郡公爷......五娘不想再找这回鹘的亲眷了,如今咱们对我娘身世的种种不过都是猜测,我手里除了这两样东西,也没有其他明证,我此次又是以郡公夫人的身份来的北疆的,实在不方便去找那阿克木.乌依古尔,原先我想着我娘不过是普通回鹘人家的孩子,我又知道她的名字,也许能在北疆这边找到一点点线索的,现在看来都是我想简单了,这事我本来也只抱着一二分的希望,现在连这一二分也没了,就实在没必要再强求了,其实说起来,这趟北疆也是没有白跑,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吧......”
玉华说完,便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还仰起脸冲李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李纪虽然多少料到了玉华的选择,也一心要把玉华全须全尾的带回长安城去,可看着她这个模样,心中仍是抽的一疼,李纪嘴上虽从来没说过,但要说起这对亲人的渴慕之情,他却是比别人更体会的真真切切的......
“五娘,你信我吗?”,李纪突然捏住了玉华的手问道。
玉华一愣,脑子里还并没想清楚李纪这话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人却已经是本能的郑重的点了点头,见玉华如此反应,李纪眼中一亮,握了她的手在自己胸前,朗声说道:
“好,五娘你既然信我,我便想法子替你试一试,按着碓男的说法,那阿克木.乌依古尔带着的回鹘人一直在安加拉河北面的大漠里活动,离那安加拉河最近的守城,便是那玄阙州,这玄阙州最早先是那突厥人的地方,如今城里的居民仍有大半是回鹘人、薛延陀人与那突厥人,这阿克木.乌依古尔的人虽然主要靠游牧为生,但也仍需到有人烟的地方换取一些盐巴和面米分等物,这玄阙州,应该便是他们与人交换货物的最好选择,我如今虽不能带人到大漠里去替你寻亲,但倒可以找个借口去一趟那玄阙州,也许能在那里打听到什么也不一定......”
玉华听了这话心里重又燃起点希望,不过却并没马上喜形于色,而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郡公爷你刚才没先说这个主意,是不是去那玄阙州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纪听了玉华这话不由一呆,而后便有些无奈的伸手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说道:“说你聪明你便要成精了,我既然说能去,自然是能去的,你瞎操心什么!”
玉华哪里会被他这句话哄过去,连忙扯了扯李纪袖子说道:“郡公爷不是说从来不会向我隐瞒最不利的情形吗?您这样吞吞吐吐的,五娘反倒越发不能安心。”
李纪也知道终究瞒不过她去,想了想便说道:“我不是和你说过这阿克木.乌依古尔所带领的回鹘人如今有些不太平吗?按着碓男的说法,这玄阙州便是他们常去骚扰的地方,城里恐怕也有些他们的做细潜伏着,不过如今北疆形势稳定,他们一贯只敢暗地里抢掠些东西,并不敢明着做什么,而且回鹘人最恨的还是薛延陀人,一时并没那个企图和咱们大唐对着干,且咱们不过是去打探消息,那玄阙州还有大唐的守军的镇守,所以并没什么大的风险,五娘你只管放心吧。”
李纪说完见玉华还在犹豫,便故意拉下脸来说道:“怎么?五娘不是说信我的吗?如今是在怀疑你家大将军的本事吗?”
玉华这下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连忙起身郑重向李纪福了一礼道谢,而李纪说完便要连夜出去和陈鹤他们商议改变行程的事情,玉华心中越发愧疚,连忙追上前和李纪说道:
“郡公爷只管去外面商议事情,不过不管多晚您也可回来歇息,千万不要怕吵到五娘,他们外面乱糟糟的毕竟不方便,咱们接下来还要赶路,您休息不好可怎么成呢?”
李纪听了这话顿时停下了身形,满面惊喜的回头看着玉华,半响才伸手抚了抚玉华的米分面,咧嘴一笑,说了一句好的。
这玉华首次从李纪嘴里听说了这许多回鹘人的事情,自然是一时难以安寝,而那城外古尔邦节的场子上,除了仍在欢歌热舞的人群,却也有几个穿着回鹘盛装的人神情紧张的聚在了一起,而后便连夜走小路往那玄阙州赶了过去。
☆、第218章 叛徒
218叛徒
“你可确实认得那人便就是那唐朝的大将军?他们皇上的侄子?”,玄阙州城内穷苦人所聚居的城西一处小院子里,一个深目勾鼻、眼神犀利的壮年回鹘男人问道。
“启禀巴图尔王子,那冠华大将军李纪身量高大异于常人,且脸上带着一条疤痕,我曾见过他两面,绝对不会认错的。”
此刻回答那回鹘男人问话的,却是早已失踪在大漠上的薛延陀人库克,他本是头一次来和李纪他们接头的薛延陀人的头领,李纪与那碓男,都以为这叫库克的薛延陀人早就死在密道上了,谁知他如今却和这些回鹘人厮混在了一起。
那被这库克称为巴图尔王子的回鹘人听了他的答话,半响没有吭气,思忖良久后才说道:“库克兄弟,你上次说起这密道的事情,那冠华大将军背后还可能有更大的人物,是什么意思?”
这库克生的一脸的络腮胡子,目赤发黄,体态肥壮,看着一副憨厚莽撞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深沉狡诈,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他听了这巴图尔的问话,脸上虽一直挂着一个谄媚的笑,但眼底却没丝毫笑意,一直支支吾吾的不答话,直到那巴图尔皱着眉哼了一声,他才连忙点了点头说道:
“当日碓男派我去与那李纪商议密道一事时,态度十分郑重,明明是我们送了好处上门,却反复叮嘱我们行事小心,态度谦恭,并不像只为了两人联手发点私财的样子,倒像是背后有什么重大图谋,而且我们到了大唐之后,那李纪更是十分注意隐藏我们的行踪,生怕被人发现了我们,那时候碓男刚刚称王,他所最需要的便是稳固势力,可他没将那密道直接献于大唐当今的圣上,却与那李纪勾搭在了一起,这岂不是十分反常?”
那巴图尔一直十分注意听这库克说话,听到这里更是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那李纪背后的人是那......”
库克此时才重重一点头说道:“对,按照我的猜测,李纪背后的人应该就是那大唐的太子殿下,我听说他兄弟两人情义非同一般,而且能让碓男如此郑重以待的,除了大唐皇帝,想来想去,便也只有那未来的君王太子殿下了。”
巴图尔听到此时却突然沉默了下去,他皱着眉半天也没说话,而后才对那库克笑了笑说道:
“前两天西麦提他们截了一支龟兹国的商队,抓到的几个柔然部落的美女可是火辣的不行,我已经让他们给你留了姐妹两个,还有那商队里带的东西,倒有不少是真正的好玩意儿,库克兄弟你眼光好,不妨替他们好好鉴赏鉴赏,看看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谢谢您,慷慨大方的巴图尔王子,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大漠南北今后都会是您的疆土。”,那库克听了巴图尔的赏赐,脸上虽然不动神色,眼睛却是隐隐透出贪婪的光来,他将右手放在胸前,冲着他鞠了一躬后,便倒退着出去了,等阖上门走到院子中央后,这库克不由对着天上的月光稍微出了一会儿神。
他虽是和碓男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但在那密道上和回鹘人一冲突起来的时候,他却没有片刻犹豫便选择了背叛,他心中其实早就对碓男极为不满了,兄弟们跟着碓男四处厮杀,所图的自然是抢女人抢牛羊抢金银宝贝,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可到最后他们好不容易在高昌终于建了国称了王,这碓男却假惺惺的搞起了什么律法,什么安抚民心,他们这些浴血打下江山的老部下倒过的束手束脚起来,这可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着这帮回鹘人在大漠里奔袭劫杀更快活些呢。
这边巴图尔送走了库克后,仍是在默默沉思,而一直守在他旁边的回鹘谋臣此时不由轻声问道:
“王子殿下,您难道真的想要和那大唐为敌吗?以咱们如今的势力,可是有些以卵击石了......”
那巴图尔此时才摇头冷笑了一声说道:“阿里木,你难道觉得我是头蠢驴吗?这大漠里的争斗,汉人们从来不是主角,那薛延陀的碓男把拉赤羽那个蠢货耍的团团转,却和大唐人联手抢走了我们回鹘人的地盘,我怎么也不会放过他的......阿里木,你想一下,若是这唐朝的大将军突然死在那密道上了,那大唐的太子还能与这碓男安心结盟吗?”
那谋臣顿时一怔,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子您难道没听说过那冠华将军战神的大名吗?那人可不是我们能轻易招惹的......”
“阿里木,你整日里跟在我父王身边,也变得像一个老头子一样畏缩胆小了,他们愿意成日躲在那大漠里吃风吃沙,我可不甘愿,你若是想要跟着我,就好好想想清楚吧......”,那巴图尔边说,便眯了眼冷冷的看向了那谋臣,周身都带着一股阴戾之气,那人吓的急忙躬着身连声认错,这巴图尔脸色才缓和了一点,继续轻声说道:
“我自然也知道那个刀疤脸的厉害,不过如今是他们闯到咱们的地盘来了,而且我相信,这世间每个人自然会有他的弱点,你知道的,阿里木,我巴图尔是从不会打没把握的仗的,你等下马上去和那个库克好好喝顿酒,问清楚他所知道的有关那李纪的所有一切,不要放过任何细节,想办法尽量让他多说话!”
这叫阿里木的谋臣此时也不敢再多少什么,连忙领命下去找那薛延陀人库克了。
这玄阙州离定州只有两日路程,不过李纪他们不忙着赶路,直到第三日午后才到了州城,守城的大军自是早早就迎在城外了,等玉华进了城,才发现这里和那定州比,又是另一番风景,虽说是大唐的国土,满街却到处可见回鹘人等异族人的身影,而且多有汉人与胡人结伴而行的,仿佛这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玉华掀着布帘看了半天,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正斜靠着休息的李纪听了,便探手触了触她的肩头问道:“五娘叹什么气?”。
他们今日所乘的马车,乃是定州老司马所特意赠送的,车厢宽敞,李纪这两日都没有骑马,每日陪着玉华坐在这车内,不时替她推拿按摩大吃嫩豆腐。
玉华回头看着李纪轻轻一笑说道:“五娘只是想着,难怪人要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了,五娘自以为是个豁达的,可久居长安城,心里也不由自主的便将自己身上的回鹘血统人视做了低贱可鄙的事情,也将一个胡字视作了洪水猛兽一般,可如今看这玄阙州城内景象,便可知这各族人原本都是一样的,又何来贵贱之说,我原先竟是井底之蛙一般,真真可叹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