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成话音落下,却见太子殿下和孙树两人的脸色都是骤然大变,他本还为了李肖府里出的这怪事而着急,见他两人这副样子,不由呆在了当地,一时间弄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李肖......李肖......”
李济民铁青着脸咬着牙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两遍后,也不理殿中的两人,马上叫了暗卫李铁出来,要他带人火速将李肖和他家人的去向查证清楚,有任何情况随时向自己亲自禀告,不用管黑夜白天。
李济民吩咐完了这个,又马上叫来了贴身大内监刘准,命他接下来想办法调动东宫一切可信可用的人马,将东宫各处都盯紧了,一旦发现任何异动,马上禀告自己,而对这宣政殿的内殿,则务必想办法封锁成铁桶一样,包括刚才发生的事情,绝不许传出去任何动静。
太子殿下这个吩咐,对刘准而言其实算是强人所难,这东宫本属大明宫统管,到处都是崔皇后的人,刘准手里虽然也有圣上给的和自己经久培植起来的人马,但想要掌控整个东宫,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这刘准是个狠绝脾气,又有积年办事的判断力,李济民一吩咐下来,他便马上在心里分清了个主次,亲信的人都马上调来用在了宣肃殿这里,而东宫其他地方,则干脆编造了个宜春宫的膳食发现问题的事端,而后便打着彻查此事的名义,将东宫的水搅成了一锅滚粥,一番折腾下来,各处的人顿时都老实了,个个都生怕被牵扯到这谋害龙嗣的杀头大祸中来,也算勉强达到了太子殿下的要求。
李济民这两下吩咐布置下去,那狄成也知道事情绝不是李肖家人失踪这么简单的了,而待他听了孙松的解释之后,一张平日里总带着些滑稽神情的胖脸顿时再也不见一丝松懈。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李济民也并没心思和两个心腹多说什么,尤其是那孙树,他本是那李肖推荐到东宫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变故,他身上顿时也笼上了重重的疑云。
孙树自己何尝又不知道呢,他默默于心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梳理了一遍之后,身上的衣裳顿时是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一直等到了亥时中,整个大明宫都早已经是掩门熄灯入了梦乡,那李铁终于先回来了。
“启禀太子殿下,李肖府中的女眷及几个亲信的下人都于两日前到庙里祈福之后便没再回来,属下等人按着他们行走的路线查了一遍,可以确定他们并没去庙里烧香,而是直接出了城往南边去了,而且路上有意掩了行踪,现下虽还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却可以肯定是有预谋的出逃,而李肖老家那里,属下也已经派人去查了,估计明日午时应该会有消息传回来!”
听了李铁的禀告,李济民脸上便再也不见一丝血色了,半响过后,竟缓缓浮起了一个苦笑,这会子,他其实并不用再等明日的消息,他也能肯定那李肖一家人是绝不可能在他老家那里的。
待李济民的眼光慢慢扫过来落在了孙树身上之时,那孙树垂着头忽的站起身,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大殿中央,颤声说道:
“启禀太子殿下,小人无能大意,竟弄丢如此机要文书,实在罪该万死,罪不可赦,小人只求速死,还请殿下......还请殿下能绕过小的亲眷,小人家事浅薄,老娘家人等均对政事一窍不通,还请殿下开恩......”
孙树这番话断断续续的说完,这殿中已然是安静的毫无声息,那狄成立在他身后,两瓣嘴皮子上下动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而那李济民神色怔忪的瞪了殿中跪着的孙树好半响,才突然笑了笑缓缓说道:
“你若是真的罪该万死,你今日便也不会还呆在这里了,你不过是被人利用,我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你处死了,岂不是白白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说到这里,李济民突然又仰脸哈哈大笑了两声,转眼看着狄成说到:
“狄大人,那些人将孙大人送到我手里,不过是想以他的才干诱我上钩,不过我如今倒要看看,最后究竟是谁输谁赢,若是上天眷顾,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他们辛辛苦苦将孙大人这样的奇才替我搜罗了来!”
狄成万万料不到李济民在此刻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感慨之余也是松了一口大气,毕竟无论自己是如何报着赴死的决心想要放手一搏,终究也要太子殿下自己先有这心志与气魄,他原看着李济民总是沉稳宽厚有余,而胆识谋略不足,如今这大变故之下,倒真看出这果然是真龙后裔了。
狄成心里想法虽多,但此时毕竟是紧急时刻,他连忙上前将孙树搀了起来,又俯身向李济民禀道:
“太子殿下,当今之计,定要尽早将此事全数禀告圣上知道为好,如今圣上便是殿下您最大的依靠,此事虽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但殿下您的初衷本是为了国富民强,并无任何过错,并无不可向圣上言说之处。”
李济民见这狄成此时仍是冷静沉着,心中也甚是欣慰,事到如今,此事自然不能瞒着父皇,不过明日恰逢那大朝会,现下又已经是三更半夜,不知明日一早能否有机会先见父皇一面。
这第二日一早,那刘准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回来,说这圣上李盛昨晚并未宿在钟鸣殿,而是宿在了那含凉殿崔皇后那里,李济民一听,心里便是突突突的一阵猛跳,知道这在大朝会之前想先见父皇一面恐怕是不可能了,而今日这大朝会十有八九不会像往日那样走个过场了事,自己东宫这流传出去的那些文书也不知将会引来什么风波。
不过他们三人昨晚也已经再三研究过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不如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全都挑明了,李济民想要推行的政改,虽损及了权贵的利益,放在明面上却没什么讲不出口的,虽难免犯了众怒,了不起事后再暗中放出风声去,偷偷向宗亲勋贵们服个软,承诺先保住他们的私利,事情应该并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真正到了这大朝会上,事情显然出乎李济民他们的意料,并没有一人提起那政改与文书的事情,反倒是有人一纸表书,当庭状告这当今太子殿下行为不端,强抢民女,娈童淫*乱。
☆、第225章 众怒(下)
225众怒(下)
李济民一听到娈童这两个字,不由便斜眼往那崔泽厚的方向瞟了过去,心中一时间颇有点五味杂陈,这,终于是到了要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了吗?
谁知那崔泽厚也一脸颇为惊讶的神色,他位列众臣之首,此时还微微扭过身去看那出班奏表的大臣。
而这次出列弹劾李济民的人,的确也实在有些奇怪,既不是那以弹劾人为职业的言官,也不是那不畏权贵的清流,竟然是那御史台的当家副官,御史中丞齐贤孟,众臣见了也皆是暗自心惊,要知道在这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中,御史台是专门针对宗亲勋贵风闻奏事的,而且比起言官的闻一而奏十的夸张风格,御史台作为国之法司,可是从来不会轻易凭空捏造的,但凡他们提出奏表弹劾,那十有八九是有了确凿的证据的。
可要说此时的惊骇之情,无论是李济民、还是崔泽厚,却谁也比不过那龙椅上朝南而坐的圣上李盛,有关自己长子的这个恶毒之极的谣言,他已经听到过两回,可是今日,居然敢有人这样郑重其事拿到大朝会上来说了,而且还是那御史台的中丞,李盛沉下脸来,一字一句的问道:
“难得御史台竟于大朝会上出列奏表,想来一定是极为重要,极有把握的事情,齐爱卿不妨详细奏来,让朕也好听个清楚明白。”
李盛这话缓缓说出来,每个字都仿佛在冰水里浸过一般,这满朝文武听了无不心中一凛,急忙打起了精神垂首站好,而那齐贤孟却仿佛真当圣上这话是夸赞一般,躬身肃然行礼后便开始继续奏报道:
“启禀圣上,御史台于数月前接到线索,有那长安城良民于家中丢失女童,后来却突然发现自家女儿莫名出现在太子殿下所开办的济慈院内,他们畏于太子殿下的权势不敢声张,但心内却一直舍不得自己骨血流落在外,而这次突然听到了有关太子殿下娈童的流言,才彻底慌了神,暗地里找了人托告到了御史台来,臣等接了这样的案子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经过这数十日的小心查证,想法子将那女童从那济慈院接了出来,也已经请稳婆替她验过身了,那女童确实已经遭人荼毒,且身上还有其他被凌虐的旧伤,那女童虽小,却也聪慧,她供述自己是被人掳到那济慈院去的,于两月前第一次被人糟蹋了,而根据御史台查证,那一日,太子殿下确实到济慈院探访过......”
这齐贤孟的话说到这里,整个宣政殿内早已经抑制不住响起一片嗡嗡的声响,众臣原本都以为这御史台要说的是那有关永嘉坊的传言,心里都替这齐贤孟担心,那传言一听便有些虚无缥缈,那小娘子又是永嘉坊姓崔的,安国郡公府上定会全力替太子殿下否认辩白的,哪里能拿到这大朝会上奏表弹劾太子呢?
谁也没有料到,这齐贤孟一开口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桩听起来便有理有据的案子,那太子李济民所开办的济慈院如今也算众所周知,确实救济过不少城中孤残的幼儿,虽几年前隐约传出些不好的话,这些年倒都是一直太平无事,还颇受到一些美誉与赞赏。
“启禀圣上,御史台今日请奏,除了为了禀明这已经查到的罪证,也是为了请旨能彻查那济慈院,那济慈院中女童占了大半,若是真有那骇人听闻的罪行深埋,实在是这朗朗乾坤下不能容留的耻辱!”
这齐贤孟说完最后一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中,伏身叩拜了下去,而随着他这一跪,这宣政殿中即刻变的鸦雀无声,而这静默,竟然足足持续了好一会儿,这全殿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齐贤孟,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拿未来的储君辩白说话,饶是圣上李盛多年不谙政事,也一下察觉出今日大殿里的异样。
弹劾太子,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本就是这朝臣的权力,可是,这御史台已经查了那么久的案子,掌握了那么的证据,却不按程序事先上陈条,而与这大朝会上搞这种突袭直指当今太子殿下,却实在可说一句其心可诛了。
若是往日,一贯对太子殿下青睐有加的清贵一流,此刻多半会出班直斥这齐贤孟的用心不良,而就算清贵一流自持不畏权贵的名声,一时不愿意出头,那朝中武将秉着万事都要与文官唱反调的习惯,也应该会趁机抓住这齐贤孟的小辫子来攻轩一番的,可是今日,却并没有一人出来,这些人均垂首而立,仿佛这大朝会上的波涛暗涌与他们都毫无关系一般。
龙椅上,李盛一双平日里柔和的凤眼中,此时渐渐半眯起来,他略微坐直了身子,缓缓睨视这乌压压一殿的朝臣,心内警铃大作,而就在此时,他两个太阳穴突然间一跳一跳的剧痛了起来,李盛双手紧紧握住了雕花龙椅的扶手,背后瞬时便有些濡湿了。
“启禀圣上,臣有事请奏!”
此时此刻,终于有人打破了这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默,站出来请奏的,正是那安国郡公崔泽厚。
“这本有关太子殿下名声德行的大事,这御史台却无视朝纲规矩,事先不禀,却于这朝会上突然发难,实在不合我朝律例,其意图可疑,还请圣上彻查!”
未等李盛开口说什么,那跪伏在地上的齐贤孟却马上仰起头朗声说道:“启禀圣上,臣之所以不敢按条例事先上奏本,别人还可以说不知道其中缘由,这中书令大人一定是最清楚不过的,臣斗胆请问崔中书大人,您府上那义女崔六娘到底是为何疯癫,从五年前便传出过那小娘子被贵人荼毒的话来,到了今日,她已经由一个品貌双全的小娘子变成了女鬼一般,崔大人您又何敢多说过一句呢?小臣若事先上了奏本,想必今日也已经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吧!”
这齐贤孟的话,顿时又重新激起了一波新的混乱,被他所质问的中书令崔泽厚一下子涨红了老脸,嘴巴动了几动,却是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于那其他人看来,这崔大人显然是有苦难言,一心想护着德行不堪的太子殿下,自己只能把幼女受辱的事情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而那太子李济民立在原地,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