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股揪心裂肺般的痛楚又再袭来,她紧紧地揪紧胸口,眼中泪珠滚动几下,终是砸落被面上。
“……娘,女儿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梦中那一张泪颜,那声声忏悔,如一个无形的大手,死死拧着她的心。
“……阿、阿雅!”中年女子喉咙堵得厉害,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揪得她几乎痛不欲生,那个数年不再呼唤的名字,终是冲破阻碍,沙哑地被唤起。
她的女儿,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儿,让她午夜梦回都觉死后无颜见长女的小女儿!她明知她间接害死了长女,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在权势追逐当中,血脉亲情到底算什么?她痛恨夏府,痛恨那个只会把她的女儿当棋子般摆布的夏府,但她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如此的无能为力……
“夫人,大事不好,宫里的娘娘,薨了!”房门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便是凌乱焦急的脚步声,有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回禀。
痴恋一场终成空,不如归去……
贵人夏氏,太傅夏博文嫡孙女,贤敏皇后嫡亲妹妹,薨于启元七年夏,以妃礼葬。
***
“死了,死了……夏馨雅竟然死了!”燕贵妃双腿一软,跌坐在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口中喃喃道。
“想来是事情败露,皇上再饶不了她,她也觉得生无可恋,这才一时想不开。”映春柔声道。
燕贵妃胸口急促起伏,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她猛地紧紧抓着映春的手,有些慌乱地道,“映春,我总觉得,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她重复了几回也说不出来,可心中那股沉重感却是赶也赶不掉。哪怕她如今压下徐淑妃,彻底掌了六宫事,可心里不但没有欢欣之感,反倒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几乎耗了她半生心血的后宫,如今却给她一种抓不住的感觉,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派出去查苏沁琬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传去国公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明明她离那个盼了多年的位置仅半步之遥,可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喜悦?
“有一事,上回淑妃娘娘着了侍卫从观霞阁捉走了凌大人,皇上龙颜大怒,让禁卫统领周源将宫中侍卫撤换,老国公爷当年在宫里布下的那些人,也遭了池鱼之殃,不知被换到了何处去。”想了又想,映春终是压低声音将刚得到的消息禀报燕贵妃。
燕贵妃心中一凛,“你说什么?全部被换走了?”
“便是没有全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映春满脸凝重。
燕贵妃大骇,若非知道观霞阁一事与自己无关,又是各宫各处的侍卫都被撤换,她都要怀疑皇上是借机在清算她的势力了。
心里那个不安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她紧紧咬着牙关,这一回,她几乎可以相信,相信自己那个隐隐的感觉是正确的。
苏沁琬,必将继徐韵兰后,成为她执掌凤印的威胁!哪怕这个威胁目前尚未破土,但只要她再放任不理,假以时日,定会生根发笌,长成参天大树!
☆、118|117.116.03
“老臣谢过皇上恩典!”满头花白的当朝太傅夏博文,诚心恭敬地朝上首的赵弘佑行了大礼。
“太傅不必多礼。”赵弘佑明白他此举用意,不过是因为那‘妃礼’二字而心有感念罢了,说到底,其实不过是确信太傅府颜面得以保存,他也不至于晚节不保。
夏博文颤颤巍巍地起了身,缓缓抬眸望向上首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
沐浴在金光中的年轻男子,容貌虽瞧不太分明,可那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却已让他明白,今时今日的天子,真的再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他们三位顾命大臣摆布的懵懂少年。
曾经满满的雄心壮志,随着最后一位嫡孙女的死而消失殆尽。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孙,比他更早看得透,一直紧紧追随着眼前的帝王,所以到今日才能不受太傅府的牵连,依然能有一番前途。
夏博文离开后,赵弘佑斜睨了一眼从殿内另一边走出来的人影,语调淡淡地道,“你倒是宽容大度。”
凌渊脚步微顿,瞬间便明白他这话所指,微微笑笑行礼拱手道,“一个可有可无的‘妃礼’便能让夏博文老实下来,臣觉得,臣这个提议收效甚好。”
赵弘佑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一副‘看见你就烦’的模样。
凌渊摸摸鼻子,这几日皇上待他一直便是如此,不冷不热,阴晴不定。燕徐两府倒台是必定的了,可夏府,若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按他的意思,还是可以保留的,毕竟,三位顾命大臣全部倒台,难免不会让人觉得当今皇上刻薄寡恩。况且,夏博文当年总也算是皇上的授业之师,虽也不算干净,但这些年有夏远知看着,相比其他两人终究也算好些。
早前清妃被降为贵人,夏博文已经惴惴不安。清妃当年对贤敏皇后所做之事爆发出来,不提太傅府会面临怎样的风暴,单是在清流学子中素有威望的夏博文,名声定会跌至谷底。
一个可有可无的‘妃礼’,其实不过就是给夏博文一个定心丸,算是为太傅府保留了颜面,让他明白皇上隆恩,过往不究,同时又可起震慑作用,让他今后再不敢心存异念。
他是科举出身,自然清楚夏博文在学子当中的威望如何,能捏着他的死穴让他从此老老实实为皇上所用,这样稳赚不赔之事,又何乐而不为?
***
夜色迷离,原是灯火通明的宫殿,灯光也渐渐暗了不少。迎风而立的男子,背着手站于凉亭当中,衣服上的带子飘飘荡荡,发出一阵细碎的‘噗噗’响声。
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宫殿,一如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一晚,愣愣的出起神来。
这个时辰,她想也是睡下了……天气渐热,她又是那样的娇气,也不知夜里睡得可安稳?就怕她夜里贪凉……想到此处,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有时他甚至觉得,若是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思该有多好啊!不懂不明就不会难受,更不会胆怯,胆怯到进去问一个答案都不敢。
他知道夏馨雅的话未必可信,但听到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相信了。有凌渊庄上她那一抹笑容在前,又被她那般愤怒地指责过,他本就心存疑虑,而夏馨雅那句话简直就像是印证他的想法。
正如一个人处于极度的怀疑及不确定当中,突然有个人掷地有声地告诉你,‘你的怀疑是正确的’,那头一个在他脑海中闪现的便会是——果然如此!
郭富贵无奈地侍立一旁,他已经不记得这样是第几回了,每一晚皇上都会独自走到此处,静静地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明明怡祥宫近在咫尺,可他就是一直守在外头,直到就寝时辰过去,他才肯离开。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才使得皇上行为如此古怪,若是想见愉昭仪,大可光明正大地去,相信这后宫当中没有哪个嫔妃会不乐意皇上驾临。
可他偏偏就是不肯进去,硬是站在外头吹凉风,这、这到底算什么回事啊?
“……回去吧!”果然,到了这个时辰,又听到了赵弘佑低沉的声音。
郭富贵暗暗叹了口气,正要抬腿跟上去,突然间灵机一动,快走几步追上赵弘佑,躬身禀道,“奴才有事要禀报皇上,白日里曾听李太医说过,昭仪娘娘、娘娘身子抱恙。”
赵弘佑立即便止了脚步,恨恨地刮他,“如此要紧之事,为何不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