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爷也在一旁忍不住眼眶发热,叮嘱道:“为父和你母亲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聚。你且要听你祖母的话,事事以她为先,还要友爱长兄幼弟。这一回,我们霍家,便只有你一个女孩子留在京城了。万万不可疏忽了你母亲往日对你的教导,平日里不可随意出门,抛头露脸。我们侯府虽然没了,但与一般的乡下村夫也是不同的,不可丢了霍家女子德行典范。”
在这个节骨眼上,霍定姚也不想与她父亲拌嘴,只含泪点头,一一称是。邢氏忍不住拭泪,擦干净了又慌忙再瞅她,将她的头发理了理,又将衣服整了整。一直到没东西可再整理,才依依不舍放开了她。
霍定姚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子,扑到了车辕上,紧紧盯着霍府众人。
她心中也升起了茫然和害怕,她父亲母亲,还有几位伯父和伯娘是真的要离开了,还有她的堂兄和堂姐们。五姐姐霍有纤知书达理,她有什么不懂的,也时常耐心指点。二姐姐霍庄莲爱吃,从不介意偷偷分享给自己。还有三姐姐霍荣菡和四姐姐霍语桐,虽然一向眼高于顶,也毕竟也曾经住在一起。至于霍有昊,也算是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
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霍定姚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咬牙,捏紧了小拳头,不行,这个时候她不能只想着哭。这个时候,她竟然觉得,管它什么朝堂斗争,阴谋诡计,她宁愿让英王府想办法留下自己的家人……
马车缓缓启动,逐渐将霍家人的身影模糊掉。霍定姚伸出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朦胧间,甚至连别庄也再也瞧不清。
这一路沉默又压抑,微微摇晃的车马中,夹杂着低低的缀泣声。
之后她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理寺。一个刘姓差役将霍定姚和霍荣轩等人带走,录下了手印,又签字画押盖章,引泉办好了文书,付清了银钱,霍家老夫人和几个孩子正式被赎买了出来,不再是戴罪之身。办事的官差除了脸上冷冰冰的,倒也没有十分刁难,应是得益于引泉事先就塞了银袋子。
办完之后,这差役又将她们带出了大理寺。引泉笑着又塞了一次银裸子,这刘姓差役好歹也露出了一点表情,嘱咐几句尽早去衙门重新上档案办理良籍手续,然后就让她们自行离开。
却不想,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小队兵勇跳下来,堪堪拦住了她们去的去路。其中一个穿飞鱼服军爷模样的人与姓刘的差役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者脸色流露出来一股不可置信,那军爷神情一变,这刘姓差役便不情不愿朝着霍定姚等人走了过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间,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何事?
霍定姚却心头一跳。她连忙朝引泉看去,他似乎已经听得那些人的交谈,神情十分震惊,兼职脸色显得非常难看。她不由得心头升起一股风雨欲来的不详之感。
这刘姓差役将银子退给了引泉,说什么也不肯再要。引泉低三下四求了半晌,对方才黑着脸低骂道:“我原本还想着,这是一趟好差事。没想到事到临到头,还被重新下了判决。这一次,你们霍家被判了流放,要去西北雁门!你说我倒不倒霉,雁门哪里能跟丰州比?”
什么?!
待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是皇帝竟然加重了对他们的惩罚,不仅将流徙改为了流放,更甚者,流放地点由东越丰州,改为了素有“苦寒之地”之称的西北雁门。那一队兵勇便是来押送她们的。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霍老祖宗身子一晃,还好引泉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而霍定姚早就大惊失色,止不住的心底发寒了。她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最后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
她们上辈子,流放的不就是雁门吗?那一路西去,历经了苦楚。难道,这真的是不可更改的命运,她就是使了十二分的力,也改变不了这冥冥中注定的结局?!
那飞鱼服看起来与英王府不是一路的,因为他明显带着满意地神情,瞧着霍府众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对着姓刘的差役一挥手:“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那老婆子和几个小屁孩都押送回去?若是丢了一个,仔细你的脑袋。”
引泉一听,顿时慌乱了一下,连忙上前掏出了录书道:“这位大人,这霍家老夫人和这几个孩子,我们英王府已经按律法要求,全部赎买的了出来。她们已经不是罪眷,不必一同发配才是。还望大人明鉴。”
“英王府的?”那飞鱼服眉梢一挑,面上露出一股讥讽,“英王府又怎样?你是拿英王爷来吓唬我吗?圣旨上可是说得清清楚楚,霍家所有的人都判了流放的罪名,一个都不得赎买。就算是你们英王爷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
他一把抓过引泉手上的录书,瞧也不瞧,便撕烂丢开。带着自己的小分队,不由分说将霍老祖宗和霍定姚等人又押回了英王府的别庄,路上若有人稍有动乱,便拿刀架上了脖子,到了庄子上,他们也没有撤走,甚至和先前来的一对兵勇轮流对霍家严加看管了起来。
别院里已经满是狼藉,到处都是被掀开的衣服和被褥,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侯府被洗劫一空的时候。另外应该还有太监来过,正式宣读了皇帝的诏书。远远地就能听见几位老爷正在争吵,言辞间全是不恭不敬。
总算有姨娘听见门口的响动,出来看见是霍定姚她们,竟然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瞧着身子就软软倒了下去。
有这样反应的不止一个,好几个姨娘听得了宣判,暗自抹泪之余,都在庆幸自己的孩子提早一步被送了出去。没想到,老夫人和孩子不过去大理寺转了一圈,英王府还没来得及将人接走,便又被强行押送了回来。
这不就是生生给了人希望,更叫人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吗?几个承受能力差的,瞧着眼神都木了。
林氏气得发抖,她头上还绑着白带,竟然隐隐来露出了一点血迹:“这……这究竟是谁造的孽?竟然还说什么英王府也不过如此,现在保得住我们,往后在路上能不能挨到地方,就得看我们的造化了!这些烂心肠的黑心人,活该被天打雷劈。”她回头看见被姨娘带进来的儿子,更觉得心神俱裂,“可怜我的章哥儿啊……”
王氏冷笑一声,接口道:“二奶奶你在这里嚎什么?想想四奶奶才应该痛心疾首。她如此厉害,抢了我们昊哥儿的名额过去,谁知道老天爷看不过眼,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心头还在恼恨,昊哥儿哪里做得不好了,他一向对祖母敬爱有加,为什么老祖宗会如此偏爱四房的人?
“什么叫我们抢走的?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妫氏怒火中烧,她骂着骂着,想想她们竟然又糟了无妄之灾,连最后一点身家都被搜刮了去,还有英王府派来的那个钊月也被赶了出去。这等于活生生的断了生活的保障。再瞧着自己断掉的玉镯,对王氏更加恼怒,“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们就不知道?我可没有私下去找母亲说嘴,你竟然还有脸讽刺我?!”。
霍老祖宗脸色阴沉,也不发话。众人一愣,终于安静了下来。都微微低头不敢做声。
霍定姚离得不远,脑子飞快转动起来。如今她们处于劣势,引泉和钊月都不在别庄,其他的婆子和丫鬟也被赶了出去,相当于是与英王府断了联系。若再不趁着还未出盛京,仔细打算一番,吃亏的只能是她们。
眼下最紧要的,是弄清楚皇帝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他罚也罚了,不去安心理清楚几个皇储斗争的事情,难道还会在眼光放在她们这已经失逝的侯府身上?这明显是没道理的事情呀!?
这其中,一定有人捣鬼。说不定,那飞鱼服和姓曹的就是背后黑手。他们穿的,可是一模一样的官府啊。
她将这想法偷偷告诉了自己祖母,问自己父亲道:“那太监来宣旨的时候,就没有旁人提点我们两句吗?”
霍大爷一身冷汗就下来了。他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难怪那太监走之前不停看自己,见自己没反应,显得十分生气地离开了。原来,竟然是要透露点风声啊。可他听着那圣旨下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么多?
☆、第72章 打击
好在邢氏一向稳重,却是偷偷使了银子,倒是得了两句话。那太监也不敢透露太多,只说是霍府的人让皇帝十分失望,一怒之下才发了这等口谕。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更让几位老爷摸不着头脑了。苦苦思索争论了半晌,却根本没有要领。
到了晚上,黄瘦脸婆子扮作了煮饭的下人,才为他们带来了令人震惊的答案。
这竟然是因为,当天早朝,桂康王爷进宫谢恩,在谢恩同时,替霍家向皇帝求情,提及原永定侯府乃太子救命恩人,不仅无过反而有功,恳请皇帝感念其一心一意为了太盛江山,赐还其爵位。这大大惹恼了皇帝。皇帝震怒之下,不仅没答应桂康王爷的请求,还当场发落了桂康王府,更不用说毫不知情的霍家了。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霍定姚真心不明白,桂康王府好端端的,干嘛来演上这一出?而且,他们又是从哪里知道,永定侯府又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了。她不禁将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一直苍白着脸的女人。
显然,与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妫氏怒极反笑,指着王氏,好半晌才咬牙道:“好你个三奶奶啊,这样做到对你底有什么好处?你已经害得我们没了爵位,如今是不是要害得我们全家都死绝了才甘心?!”
妫氏的样子非常吓人,目眦尽裂泛着血光,就像要将王氏一口吞下去,显然就快失去了理智。霍荣轩在一旁也不禁瑟缩了一下。霍定姚站在他旁边,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她十分怀疑,若她这个四伯娘手里有把尖刀,会不会一刀子扎没了王氏。
偏偏王氏还冷着脸,硬邦邦回了一句:“四奶奶说的什么话,我全然听不懂!”
可惜这次连邢氏也觉得王氏太过嚣张,又怕妫氏真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她不由得上前一步,微微沉下了脸,对王氏道:“我们家大姑娘的事情,除了英王府,也只有霍府的人才知道。即便是我大哥,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试问桂康王爷又是如何知晓的?!还拿这个作伐子,竟然让圣人收回成命,这……这……三奶奶,我知道你一心为了咱们霍府能够恢复爵位,可这件事你是真的做错了!”
王氏神情怔怔地,突然眼圈一红,梗着脖子道:“你们都以为是我透露出去的?!难道我就那么没有脑子,连如今得势的英王府都不敢应承下来的事儿,我难道就会让我自个儿的亲哥哥去做!他被廷杖了四十,还被贬为了庶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啊!”
她低声哭泣了起来,跪着冲霍老祖宗不停磕头,“请母亲明鉴,媳妇儿根本没有私下传什么消息,媳妇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兄长要这样做。或许是兄长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闲言碎语,心疼我这个妹妹还有一干孩子受苦。”
王氏的说法,似乎也很有道理。她不可能真连她亲兄长的性命也不顾及了吧?再说桂康王爷同他们霍府可没过命的交情,犯得着拿自个儿的前程开玩笑吗?霍定姚可不认为前者是突发善心,来做什么义气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们霍府都是靠着英王府透露了纵火案的真相,桂康王爷又是怎样知情的呢?
在这点上,果然还是王氏的嫌疑最大!至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