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友梅与蔚氏想的则不一样。
钱友梅相信,香芷旋便是有些自负,也不会被这样一桩事弄得没有翻身的余地。
蔚氏则是替香芷旋气恼不已——本就避嫌没踏进小库房半步,还是被人泼脏水,可是再想到香芷旋说过的几句话,又放下心来。
她是想,自己很多时候粗枝大叶的,都看出了今日清风阁那名丫鬟有些不妥当,香芷旋岂能看不出,说不定已经做好反击的准备了。但这样并不代表不生气——换了谁被说成那副情形,也会特别膈应。
辛妈妈被香芷旋这般数落,面上就挂不住了,转头想要求老夫人给自己做主。
蔚氏已道:“四嫂这话说的对,老夫人都没说个准话,你一个仆妇跟着添什么乱?再没个章程,故意惹老夫人心烦,别怪我将你打出去!”语气一手缓缓抬起,握成了拳,骨节声声作响。
辛妈妈知道,蔚氏气极了连五爷都敢打,更别提她了。是以,对妯娌两个的话再不满,也不敢反驳了,只是低声对老夫人道:“奴婢只等着您询问就是。”
老夫人瞥了香芷旋一眼,“你也别急着发作,我也是听辛妈妈说起才询问几句。”又对辛妈妈道,“你说说吧。”
“您也别急着听这恶奴的说辞。”香芷旋道,“有些话应该说在前面才是——若是她空口白牙地污蔑我,您要怎么发落她?”
老夫人道:“就依你方才所说,将她交给你婆婆发落。可是——”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要是她所言是真,又当如何?这一点,也该说在前头。”
香芷旋道:“我要是被她坐实罪名,听凭大夫人发落。”辛妈妈的话,怎么可能是真?又怎么可能给她坐实罪名?
“那就好。”老夫人吩咐辛妈妈,“你说。”
辛妈妈道:“清风阁的大丫鬟结香前几日与奴婢说过,自从上次您赏赐了四奶奶几件压箱底的宝物之后,四奶奶与陪嫁丫鬟说闲话时,流露出了觊觎您小库房里的东西的意思。她担心四奶奶做出有辱门风的事,这样的话却是不敢直言道出,便踌躇着让奴婢拿个主意。我是有心,可是松鹤堂这阵子七事八事的,总顾不上跟您回禀。结香见我一直没有回话,便尽心服侍着四奶奶,想着主仆情分深一些的时候,四奶奶便是要做糊涂事,她也能婉言规劝几句。”
蔚氏不耐烦地道:“别在这儿编瞎话了,你说点儿有用的行不行?”
辛妈妈不理会,继续道:“谁承想,四奶奶得知结香与我走得近,我又管着小库房的钥匙,便以为寻到了捷径,要结香极力讨好我,等日后有机会,或者跟着我到小库房拿出些宝物,或者将小库房的钥匙拿到手请人打一把一模一样的——到时候四奶奶命她两名陪嫁丫鬟窃取财物就是了。自然,四奶奶也给了结香二百两银子的好处。金帛动人心,结香就快出府成亲了,看到到手的银两便忘了初衷,听从四奶奶的吩咐。
“我看出她言行不似以往,就起了疑心,软硬兼施地询问一番,她担心老子娘被她的糊涂心思连累,这才说了实话。但是另一面,她又不敢违背四奶奶的吩咐,只好听说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差事如常办着,另一面则会及时得知我。
“今日她跟去了小库房,怕一无所获让四奶奶生气,便偷拿了一颗鸽血红宝石,也是知道那颗宝石不是最珍贵的物件儿,既能给四奶奶个交代,又不需真让老夫人伤财。的确是,那丫头也是不得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再恳求我不要声张此事。可是我想着,门风最要紧,这种事断断不能纵容,否则,日后颜面扫地的可就是四爷了。”
辛妈妈长篇大论说话的时候,含笑悄无声息走进来,站到香芷旋身侧,微微点头一笑。
香芷旋心里愈发有底了。
辛妈妈说完,不无挑衅地看住香芷旋,“四奶奶要是愿意,可以将结香带过来询问一番,看看我有没有半句假话。”她心里很是快意。香若松如何颠倒黑白气得老夫人病倒的情形,她一直记着,一直为老夫人不平,极其厌恶香家的人。终于也有了这一日,她能用香若松的方式痛痛快快地羞辱香家人。
香芷旋侧头看了看含笑。
含笑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香芷旋这才道:“那就将结香带过来与你对质。另外,也请大夫人过来听听。”她眼中闪过讥诮,“结香要等会儿才能过来,你正好再将这番话与大夫人说一遍。”
辛妈妈语气中不无得意,“四奶奶吩咐,我自当听命行事。”
蔚氏却已不屑地别转了脸,“漏洞百出的一番说辞,居然还得意洋洋的。蠢货!”
钱友梅心里是认可蔚氏这说辞的。真的是漏洞百出,老夫人身边这个人,脑子实在不够灵光。好在说辞怎样其实也不打紧,只要证据确凿就行,到那时,谁还会管前因后果?只是……她看了看香芷旋,仍是怀疑辛妈妈会白忙一场。
辛妈妈没理会蔚氏的话,去请了宁氏过来,和老夫人一唱一和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也没忘记复述香芷旋的言辞。末了,辛妈妈道:“此事若是无证可查,我听从大夫人的发落,若是证据确凿,那就要请您正一正家风了。”
宁氏望向香芷旋。
香芷旋坦然地回以一笑,道:“儿媳身正不怕影子斜,等会儿还请您主持公道。”
宁氏心里有了底,“你是个好孩子,我信你。咱们姑且看看那些个生事的如何自圆其说,之后再做计较。”她安然落座,语声变得轻缓,“老夫人小库房里那些东西加起来,都没老四媳妇的陪嫁多,要是真那么值钱,老六那档子事一出,老夫人当即就兑换银子了,哪里还需要跟老四媳妇要钱接济。哼,居然用这种借口污蔑人,把谁当傻子了?”
蔚氏附和道:“正是您说的这个理,我在这儿听了半晌,肺都要气炸了,偏生那些个没见识的东西还自以为很聪明。等会儿您发落那个恶奴的时候,可别手软,不然我可不依。”
婆媳俩一番话,让老夫人有些底气不足了,目光微闪,吩咐道:“派人去清风阁搜查!”
宁氏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老夫人,“去清风阁搜东西?太子爷和淮南王还没走呢。您就是不怕家丑外扬,也不怕下人有去无回血溅当场?您正病着,我正琢磨着给您冲喜呢,您倒好,自己张罗这种不吉利的事儿……得了,您要是真打定了主意,我就让松鹤堂这些人全去清风阁搜查。横竖您房里这些人都该换一批了。”
“你给我住口……”老夫人被宁氏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气到了,呵斥一声,便咳嗽起来。
钱友梅上前去,递给老夫人一杯温水。
老夫人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倒是从容不迫,情绪就平缓了几分。
垂手而立的含笑则在回想过来之前的事:
也不知蔷薇如何修理了结香一番,她进到厢房的时候,见结香瘫软在地上,正在细细讲述如何被辛妈妈利用又如何对好了说辞。
她看得出,蔷薇是真被气极了,身手取下结香头上的簪子,哑声道:“你为着双亲的差事,被辛妈妈利用,被区区二百两银子收买,我勉强当做是情有可原。只是——”簪头分别在结香的太阳穴、颈部大动脉点了点,“你要是不在了,你双亲的死活也就与你无关了;你双亲要是不在了,你会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蔷薇没等结香回答,就问她:“结香双亲身在何处你能查到么?我这就赶过去,将她双亲绑了。她今日敢说四奶奶一句不是,我就让她亲眼看着亲人惨死在她面前。”
她听得心头升起一股子寒意,面上却没片刻犹豫,道:“这些你不用管,我这就去知会赵贺,让他派几名护卫去抓人!”说着匆匆转身出门。
刚出门走了几步,她就听到了结香急切的求饶声:“你别为难我双亲,我说实话,我等会儿一定说实话!要不然你教我怎么说,我都听你的,我发誓!”随后,便跪地磕头,声声作响。
之后,她去找赵贺,并不知道蔷薇是如何吩咐结香的,但是可以确定,结香等会儿一定会实话实说,甚至于,会反咬辛妈妈一口。
思忖间,结香被带过来了。
辛妈妈盯着结香,目光阴森森的,含着警告之意。
结香却不看她,径自跪到了宁氏面前,先磕头才说道:“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做了知情不报的糊涂事,还请大夫人给奴婢一条活路!”
“只要你实话实说,我自然会从轻发落你。”若是放狠话,说不定会吓得结香语无伦次,反倒不好,是以,宁氏也就将话往好处说,又问,“你说知情不报,是指何事?”
结香道:“辛妈妈偷了老夫人小库房里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鸽血红宝石——就是今日上午的事。奴婢无意中看到了,她就对奴婢一番软硬兼施,先塞给了奴婢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说是守口如瓶的好处,又说奴婢要是将事情声张出去,她就要刁难我双亲。奴婢回到清风阁,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正想着据实告诉四奶奶,就被人带了过来……奴婢该死!奴婢应该在事发时就告诉您和四奶奶……”又连连磕头之后,取出一个荷包,双手呈给宁氏,“大夫人请过目,这便是辛妈妈收买奴婢的那张银票。”
宁氏、蔚氏满意地笑了。
香芷旋面无表情,事情还没完,便是按她心思了事,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但是,婆婆已经过来了,她不论处于优势劣势,都不能多言左右长辈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