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江清神色顿时有几分尴尬,顿了顿方才道:“即便是这回要去的是一个陌生姑娘,我亦是会站出来帮她说话的。”
他确实是那样的人,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在他心头都有一杆秤,牺牲一个无辜的柔弱女子来救江州百姓,在他看来是不可为的。
温夷却摇摇头,“谢大人,如若那个女子心中并不情愿,那我觉得你所言没错,可是沈奉仪,她是愿意的。”
说到这,温夷回忆起方才沈昭禾站在众人中央那副坚定的模样,接着道:“她真的与寻常女子不同,不,应当说她与寻常人皆不相同,我能感觉出来,她是真的想帮江州百姓,我在京都时曾听说过有关于她的传闻,据说她精于算计,为了一己私利害了嫡姐,如今看来传闻果真是当不得真的。”
二人说着,温夷已经是快要走到他的居所,于是转头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谢江清,“方才那些话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至于到底要怎么做谢大人可以自己好好考虑。”
又道:“我到了,就先走了。”
说完,便往自个居所的方向走了,而谢江清是站在原地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的。
在温夷说那些话之前他是满心不平,不想让沈昭禾做这个牺牲的,可如今,他平静下来好好想想,温夷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沈昭禾是想救人,想救江州的百姓,他若知她心,便不应当拦她。
沈昭禾同阿孟还在路上那会儿,阿孟就没忍住问了书房里头的事。
她前头就挺想知道自家小姐明明一只脚都已经是踏进屋子里了,怎么又突然生出要去见太子殿下的心思来,可却没来得及问,方才听到小姐难得出言回怼了李桑瑶,虽觉得畅快,可细想之下也能察觉方才那书房里头应当是发生了许多事。
沈昭禾听阿孟问起,也不意外,开口便将心头的主意同她说了,激得阿孟一瞬便红了眼眶,“小姐这是说什么胡话呢,上回您伤得还不够吗?怎么还上赶着受那折磨啊?”
“左右我也不过是困在他身边的命。”沈昭禾笑着安慰她,“上回殿下说我这条命能换十来个女子的性命,算是我的福分,那会儿我觉得难受,如今想来,我若是能救这样多的江州百姓,确实值得。”
阿孟拉着她的衣袖摇头,“谁的命不是命,对于阿孟来说,不说是这江州满城的百姓,便是整个大齐的人放在一块儿,也不见得有小姐重要。”
又道:“小姐要是打定主意要去,那便让阿孟替您去,阿孟皮糙肉厚的,再多的鞭子也挨得。”
听着阿孟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语,沈昭禾眼中一热,差点便要落下泪来,在这世上,她的家人,丈夫皆不如眼前的阿孟,愿意这样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也是只有阿孟一人了。
“小姐!”见沈昭禾不说话,阿孟急切道:“您快说呀,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看着沈昭禾不回答,心里就更是不安了。
沈昭禾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我骗你的。”
阿孟一愣,“真的吗?”
她有些不太敢相信。
“当然了。”沈昭禾笃定的点头,“我便是同情这江州百姓也不至于做到豁出命去啊,方才在书房中也不曾发生什么,不过是我同殿下说了些疫症的事儿,让李桑瑶竟是连插话的机会都没了,她心生恼怒,觉得我故意抢了她风头罢了。”
沈昭禾原本是不想瞒着阿孟,可如今看来阿孟这丫头将她看得太重,亦是不会理解她心中所想,只能先瞒着她了。
阿孟听了这一番解释方才算是信了沈昭禾的话,嗔怪道:“小姐可真坏,下回可不能再和奴婢开这种玩笑了。”
沈昭禾笑着抬手替她擦去方才没来及擦的眼泪,同她道了好一会儿歉这件事情才算过去。
江州的情况严峻,沈昭禾既然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做这事,便不想要耽搁时间。
浪费的时间多一日,江州便要多上许多白骨。
所以她将那计划定在了第二日夜里。
晚间,沈昭禾借着喝不下的名义给阿孟盛了半碗浓汤,阿孟没有多想,只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心她身子的话,说她自从那次受了伤身子便大不如从前,这浓汤统共就送来了一份,给自个喝了就浪费了。
一番听起来平常的话又将沈昭禾说得眼酸,她只得又找了旁的理由,说夜里吃的太油腻不好消化方才说服了她。
那碗汤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阿孟便困得睁不开眼了,见沈昭禾也已经入眠,她做完了手头的事也就歇下了。
沈昭禾是确定了阿孟睡熟了方才悄悄离开的。
书房中,几个人都在,甚至连李桑瑶都在——她到现在依旧不愿相信沈昭禾会愿意为了那些百姓牺牲。
“殿下。”沈昭禾进了书房先是规矩的对徐淮意行了礼,后又是对其余几人微微福身,“去之前,妾有一个请求。”
时至此刻,徐淮意未能在她脸上看到除了平静之外的任何情绪,明明在今夜的计划中,她甚至连活下来的希望都是渺茫的,可这会儿的她,脸上却连半分恐惧也不见。
她不怕吗?
徐淮意克制不住的想着,目光落在她掩在衣袖中的白皙手背上,细白的手指用力的捏着衣角,他看得分明,那手明明是在颤抖的。
沈昭禾没等他的回答,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去做那场交易了,她竟也少了迎合徐淮意的兴致,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若是妾一去不回,妾希望殿下能念在妾这次是为了江州百姓的份上,让妾身边的阿孟能离宫归乡去。”
在这世上,若说还有值得她牵挂的人的话,那就是阿孟了,所以她希望阿孟能有个好结果。
“奉仪不会一去不回的。”谢江清忍不住道:“殿下已经在交易之处设下埋伏,那处四周都是咱们的人,不说一定能将那贼人制住,可护奉仪安然无恙不是难事。”
他也是今日夜里方才知晓徐淮意已经设伏,虽说有些意外,可后来仔细一想便也知晓他的用意了,沈昭禾死活不重要,可是若是能借机抓到那么一两个端王手底下的人,对日后戳穿他伪善的面目也是有些用处的。
沈昭禾一顿,可还是看向了徐淮意,“不管如何,妾希望殿下能答应。”
“嗯。”徐淮意这样便算作是应下了。
沈昭禾松了口气,这样,她即便真的死了,也能安心了。
李桑瑶愣愣的看着沈昭禾,在今夜之前,她始终坚定的相信着沈昭禾是有别的目的的,绝不会真的只是为了江州百姓,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的一个人能做到为了别人赴死。
可到了现在,她真的开始质疑自个过去的想法了,甚至克制不住想起那日春日宴的事,自己一直觉得她捡了天大的便宜,明明是自己费了那样多的心思方才提前筹谋好的,结果那日与殿下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却是沈昭禾,可现在她心底不禁有些动摇了。
一个为了素无交集的江州百姓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人,真的会为了一己私利去迫害嫡姐吗?
交易的所在在江州北街尽头的一处破庙里,那破庙原本就是破破烂烂的,原来大家都以为这水灾一来,这破庙必然是要被水冲垮的,可不曾想或许是因为地基坚固,大水从它身上过了一遭,竟只是垮了半边墙。
临时居所还未能建起来之前,这破庙可是块香饽饽,不少灾民都想能住在这儿,不为别的,只想着至少还能有个遮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