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做了一个不大愉快的梦。
梦里面,今世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梦醒来,又回到前世,将所有的事情重新经历过一番。
她分不清到底孰真孰假,更辨不出自己身在梦中,只觉一切尽是混乱,心中郁结难舒,大抵是经历过两情相悦的幸福,原本前世里等死时的心安理得也不见了,每每想与韩拓开口讲出今世的事,却总是无法开口。。
顾婵并不知道,韩拓也在这个梦里。
韩拓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伴着梵音的乐声,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处灵堂里,满堂的宾客如幻影般模糊,只有棺前那个一身缟素的小姑娘有张清晰的面庞。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顾婵,她还很小,约莫十二三岁,大概就是他从雪地里捡到她时那般大。
韩拓心下疑惑,他不记得那年顾家死过人。
他走上前去,对着棺材行了礼,然而不论是顾婵,还是她身前身后那些模糊的影子,皆没有还礼。
便是宾客席上,也无人对他的到来有所表示。
按理说,顾家设灵堂,来的人皆是非富即贵,自当有许多人与韩拓相识。
再退一步,即便不识,他行了礼,主人家岂有不还礼的道理。
除非,他们不知道他行了礼?
韩拓稍一思索,便想出其中关窍,为求验证,伸手在顾婵面前摇晃数下。
她依旧毫无反应,只低头垂泪。
原来当真是看不到他。
确认了这点,韩拓便有持无恐起来,极不守规矩地探头一看,那棺中睡着的,竟是他的岳母宁氏。
然后场景急速转换,他头晕目眩中,发现自己回到了皇宫,幸好还跟在顾婵身边。
小姑娘一直闷闷不乐,韩启每天都来找她,送礼物,讲笑话,全不起效。
天气渐渐热起来,韩启不时带顾婵与花园里玩,然而他花样百出,却极少能引起顾婵注意。
韩拓心道,那是我的女人,当然不吃你那套,只有我才哄得好。
然而,得意完了,想起顾婵根本看不见现在的自己,又难免郁闷。
他已经发现事情的奇怪之处,不光是没人看的见自己,还有他的一切都是随着顾婵转的,就好像旁观着一场以顾婵为主角的大戏,只能看,却不能涉入其中,与她接触。
时光流转得很快,韩拓看着顾婵渐渐长大,元和帝下旨将她赐婚给韩启,他恨得牙齿都快要断了,但毫无办法去阻止改变。
不多久,顾婵生了怪病,久治不愈,韩启登基,纳了妃嫔,后位倒是一直悬空。
韩拓一直跟着她,听过晋王楚王的悲剧,听过薛氏的不敬之言,最后还听到碧苓碧落与顾婵议论起靖王以勤王之名起事。
就像触碰到机括的开关似的,这样一句话,便将他远远送走,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然而,韩拓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去控制那具身体,他只能藏在他的身体里,用他的视角去看一切,却并不能感受到他所思所想。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顾枫率领的京营被幽州卫大败,看着城墙上挂出白旗,看着顾枫打开城门走出来,脸上沉重而哀痛,与他所熟知的跳脱飞扬全不相同。
那个他不能控制的靖王说出了惜才招揽之语。
顾枫摘下红缨盔,跪倒在白蹄乌前,一身重甲在青石板地上击出清脆的声响。
“潼林有事相求殿下。”
“准。”
“百姓无辜,望殿下进城后能维持好秩序,切莫伤及无辜,殿下此去已再无人能阻,大业即日可成,武可得天下,仁方能得人心,殿下雄才大略,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不需潼林多说。”
“另一事呢?”
“我的姐姐,虽然早被定为未来皇后之选,但因缠绵病榻多年,并未成婚,而如今眼看她命不久矣,还望殿下能网开一面,留她性命,让她平安度过余下的日子。”
那个靖王闻言笑道:“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我不知。”顾枫照实答,“殿下赏识,潼林不尽感激,潼林亦向来钦佩殿下才干,然而潼林自幼所受教导,一人一生只忠于一君,潼林今生不能报答殿下,只能以自己一命,换姐姐平安。”
他抽出宝剑,刺进自己胸膛。
阻止已然不及,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枫命断。
来不及唏嘘感叹,便进了城。
奉天殿上,韩拓再次看到顾婵,他第一次感受到另一个自己心中的震撼,虽然强自镇压着,面上不露声色,甚至故意做出冰冷的态度,行为却出卖了他——不顾旁人看法,强行立顾婵为后。
另一个韩拓尽力去对她好,可是她并不快乐,身体每况愈下,终于香消玉殒。
御医内侍跪了一地,韩拓抱着顾婵仍带余温的身体不肯放。
这时他好像与另一个自己真正合为一体,真真切切地触到了他的思想。
他在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找回她?
即便并未把童年的许诺当真,她却是他年少时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之一。
若是早点碰到她,是不是就能保护好她?防止她被人下毒?防止她这般早早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