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承玄还是觉得,拇指大小的阮琉蘅,突然娇嫩了起来,莫名就让人生了一股保护欲。
然而此时,黑云骑已经来到他身前。
三千重骑兵,当他们站定后,甚至座下的黑色战马也是不吭一声,沉默地伫立在那里。
在这人间,他们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夏氏黑云骑,三千子弟兵,每一人都经过十重考验才能收编,一旦收编后,他们将失去自己原有的名字,只能继承上一位前辈的编号,服役二十年后才可退出,在此之前,他们再无家庭、亲朋,此生只服从夏氏家主一人,
这样一支武力超群的私兵,在夏家被抄家之前,便已经被魏国主君雇佣的散修所灭杀。
哪怕他们在凡间所向披靡,面对元婴期修士时,也只能被屠杀。
夏承玄如今在无常小镜的镜内世界又看到了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灵智,他们表情麻木,眼神带着嗜血的光芒。
红色冠缨的将士上前一步,他与身后的人神情一般无二,但他却看向夏承玄,翻身下了战马后,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风声。
将士艰难地发声说道:“阿……玄……”
夏承玄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他原本最爱笑,最喜欢给幼年的他当大马骑的小叔叔夏志宁。
夏承玄微微笑着,他对小叔叔说道:“阿玄明白,小叔叔,阿玄知道该怎么做。”
夏志宁不再说话,他单手握双刃戟,缓缓半跪下来,重铠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自他之后,身后三千重骑兵如同收到信号,皆下马,半跪在地。
所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那么一瞬,随后再次变得寂静。
夏志宁看着他,双目流下血泪。
夏承玄依旧是微笑着,但他紧紧咬着牙关,抽出了本命冰剑,他一步步走到夏志宁身前,低声道:“血债,血偿……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夏承玄举起冰剑,将冰剑刺入夏志宁的胸膛。
夏志宁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乃至他身后,所有的黑云骑都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与活力般,脸色变得有光彩起来。
一层层的冰霜之力从冰剑散发出来,天空落着零星小雪,当最后一名黑云骑也染上冰霜之力后,所有人的身体都虚化起来,大地震动,黑云压向地面。
夏承玄缓缓抽出冰剑,随着他的举动,黑云骑化为一阵旋风,连同那些呼啸的风云,一起被吸进了冰剑,当夏承玄的冰剑完全从夏志宁的体内抽出,天地又恢复了山清水秀、云淡风轻的模样,夏志宁那尚还年轻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开口道:“阿玄,长大了。”
夏承玄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他伸出手,喊了一声:“小叔叔!”
眼前却空无一人。
夏承玄一手撑着冰剑,半跪在地上,他赤红着眼睛,隐忍了好久的眼泪才落下一滴,就被他胡乱用袖子擦去。
阮琉蘅看着这一幕,她原本以为这是幻境,或是夏承玄的心魔,又或是机缘的考验,却没想到,黑云骑本身,便是夏承玄的机缘。
那些枉死的人间英灵,竟然没有入轮回道,而是完整保持了生前的原貌,被引到无常小镜里,带着对家主的忠诚融入了夏承玄的本命剑。
这真的是巧合吗?阮琉蘅看着夏承玄。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镜内世界出现,”夏承玄恢复得很快,他起了身,“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力量。”
“阿玄不要难过,黑云骑决意跟随你,是他们做出的选择,而天道,也会尊重这种选择。”阮琉蘅又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夏承玄的头发。
听到她柔声唤他“阿玄”,夏承玄忍住想去摸摸耳朵的冲动,低声道:“现在我们该往哪里走?”
阮琉蘅有一种预感,无常小镜并不排斥夏承玄,这一次她本就是为了夏承玄而来,镜内世界,应该由夏承玄主导。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已得一机缘,那便证明你与无常小镜有关联。业火熔炉地点不定,我们也只能碰运气,所以你随心而走便好。”
夏承玄也不多言,他练过凡间的轻身功法,长腿一跨,便窜出几丈远。在飞行禁制下的修士,脚力的确还不如凡间的武夫,阮琉蘅也只好用这么一个缩身术的小法门借夏承玄的光了。
但是他们只走了一会,便发现天色将晚。
“这么快就过了一天?”夏承玄问道,如果时间流逝如此之快,那么十日内找到长宁神君的几率就更小了。
阮琉蘅寻到北极星,心中推演出结果后道:“以北极星推演为主,现在应当只过了八个时辰。”
夏承玄定了定心,他放缓了脚步,顺着呼山河往下游走,直到星辰倒映在河水里,明月跃出树梢,远处又传来动听的情歌,但却没有人气。
阮琉蘅看他依旧有些低迷,便使了一个小法术,指尖点出一簇簇小火苗,让它们在环绕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暖融融的小光带,照亮了身边的景色。
粉色的美人俏在火光下,显得心机重重,旁边树影重重,似暗藏玄机,而垂下的藤花在夜风中微微摇动,落下紫色的花瓣。
阮琉蘅从来没这样安逸过,从小到大,不是在秘境中拼斗,便是在宗门修炼,何尝与年轻男子这样漫步过,一时竟然有些羞涩。
俗话说“灯下观美人,月下看郎君”。也许是因为月色太勾人,也许是因为身边的男子侧脸的轮廓俊美得太过分,她那坚固的道心,竟也有了一丝迷情之色。
……
河水里也倒映着光带,星辰暗淡下来,如同细碎的暗梦,永远抵不过光明的真实,夏承玄心念一动,觉得心境又有进益。
他看着脚下蜿蜒流淌的呼山河,阮琉蘅的身体暖乎乎地坐在他耳朵上,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然而他却很满足,甚至希望就这样继续走下去。
他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着悠长的调子。
阮琉蘅凝神听了好久,才发现……确实只是调子,完全不成音律,便扯了扯他头发,说道:“吹不成个曲儿么?”
夏承玄随手丢掉叶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人说过叶子可以吹而已,爷以前身娇肉贵,怎么可能碰这些杂草?”
嗯?这欠揍的语气,好像又恢复过来了。
阮琉蘅此时也不方便打坐修炼,索性与他闲聊:“阿玄以前来过北门吗?”
“没有,只在小时候听娘讲的故事里听说过,她讲过呼山河的飞鱼,讲过曾经不慎被美人俏咬伤,讲过这里的渔女会唱听了便让人想起情郎的小调,夜晚河水映着星子,像是一条银河,还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