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只是不想再受这么多的拘束!”九郎朝着她重重叩首,声音亦有些发颤,“嬢嬢不是说双澄身份卑微无法与臣相伴吗?那么臣也愿意做个寻常百姓,虽没有锦衣玉食,但至少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生活,不必再像如今这样任由旁人摆布。”
潘太后听他语声寒冷,心中又恨又气,不由得反手抓起案上灯盏,“砰”的一声便掷在地上。
赤红的火苗轰然暴涨,宫娥们惊呼连连,钱桦等内侍急忙上前扑灭火势,然而那原本光洁的地板上已烧出了乌焦的痕迹。周围众人跪了一地,她扶着坐榻,颤声道:“你再敢说下去,我便叫人请官家来,让他当即褫夺了你的封号!再将这女子押去问斩,让她在这世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嬢嬢为何一定要对臣这样绝情?!”九郎似乎不敢相信太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双澄却忽然抬头望着他,“阿容,你不要再说了。”
潘太后捶着几案怒骂:“阿容岂是你能喊得的?!”
然而双澄神情淡漠,一双眼睛黑得望不到底。她被禁卫反剪着双臂,腰背却还挺得笔直。
“阿容是他幼时告知我的名字。九郎亦曾说过,在宫中唯有太后这么叫他,嬢嬢是对他最好不过的人……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只是情急之下的无奈选择,还请太后不要让官家知晓。九郎虽在太清宫生活了三年,但始终都是皇家血脉,又怎么可能去做个寻常百姓?就算太后与官家舍得他离开宫廷,双澄我……也是决然不愿看到的。”
“双澄……”九郎见她这般冷静地说话,心中渐渐浮起一阵寒意。
潘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他这般疯癫,为的可不就是与你长相厮守?可惜纵然他不思悔改还不肯当这郡王,你却曾犯下抢夺丹参之罪,当时九郎将你放走,如今老身却是不依!我倒是要看看没了王爵之位的九郎如何能护你不死!”
九郎的心猛地坠下万丈深渊,他缓缓望向太后,道:“嬢嬢如果真要取她性命,那么双澄被处死之日,也就是我与嬢嬢诀别之时。”
“你!”潘太后含恨咬牙。此时双澄猛地发力,竟从禁卫压制下挣脱出来。众人皆惊愕不已,禁卫们飞速上前护住了太后。
双澄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潘太后,哑声道:“太后是绝不容许双澄留在九郎身边了吗?”
她背光而站,面容笼着阴影,令潘太后心生畏惧。但为了维持尊严,太后依旧厉声道:“你这等江湖匪盗怎能有此奢望?!就算你再问百遍千遍,老身也还是那句话,绝无可能!”
那话音决绝不留余地,双澄紧攥着手心往后退了一步,再望了望神情决然的九郎,忽而跪倒在潘太后面前。
“既然如此,双澄再不会纠缠九郎,请太后宽宏大量原谅他的一时冲动。从今以后,愿大内还是以前的大内,九郎也还是以前的九郎。”她的眼里隐隐现出泪光,深深呼吸一下,朝着太后端端正正叩了个头,旋即起身便要离去。
“混账!将她拦住!”太后一声詈骂,楼梯口的护卫长戟交错,死死拦在了去路。
九郎本是跪在地上,此时奋力站起,喊道:“双澄!你要做什么?!”
她迎着持着长戟的禁卫走了几步,已站在了重重帘幔间,随后略微侧了侧脸,却没有真正回过头。
“与你的嬢嬢和好吧。”双澄的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墨黑的眸子,声音轻淡缓慢,好似已经无所怨愤。“没有必要拼个鱼死网破……阿容,多谢你一直这样维护我。但你若是要以郡王之位甚至是性命来作为交换,我……不愿也不能承受。”
“那么以后呢?”九郎愕然起身,连手杖都没拿,拖着无力的右腿慢慢走到她身后,“你怕嬢嬢对我不利,所以又要孤身离去不再见面?”
雕花窗棂外吹来微凉的夜风,杏黄帘幔层层飘拂,双澄站在其间,好似随时可能逐风而去的花叶。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珍重自己。”她低哑着说了一句,旋即扑向楼梯口。九郎情急之下没抓住她的胳膊,眼看那些禁卫已持着长戟朝她刺去,双澄却好似正等着这一刻,人在半空足踏戟尖,借力旋身纵向斜前方的窗子。
一声撞响,纵横交错的雕花窗栏断裂粉碎,在宫娥内侍的惊呼声中,双澄已如飞燕般冲出窗口,倏然间消失不见。
周围仓皇一片,夜风自窗口扑卷而进,重重帘幔纷飞缭乱。九郎冲到窗前,沉沉夜色间只望到宝津楼下人影幢幢,夹杂着护卫们焦急叫喊。身后的内侍急忙奔上前来护他安全,他却推开众人,匆忙间奔向楼梯。
后方传来太后的急切呼唤,可是九郎的脑海似乎已然空白,只记得双澄纵身跃出窗子的影姿,以及那四散飞裂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