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开,但皇帝仍不放徽妍回家,马车径自入了未央宫。他振振有词,说如果让她回家,天知道又会胡思乱想出些什么来,这两日就待在宫中,何时想通了何时回去。还说,他已经得了戚氏准许。
徽妍无语,此人向来无赖,说什么便是什么。
马车辚辚驰着,徽妍坐在车上,走了好一段,仍觉得面上烧烫。
皇帝却是一副若无其事之态,坐在旁边,看着她。
谁也没说话。
徽妍离开他一些,坐端正了,却不自觉地把头扭向一边。
皇帝嘴角撇了撇,忽然,把那根笞条拿了起来。
徽妍发觉,唬了一下,盯着他。
皇帝却只是将笞条在指间熟稔地把玩,片刻,放下。
“方才,为何不随王车郎入宫?”皇帝缓缓道。
终于回到了此事上,徽妍目光定了定。
“你若还想着李绩那事,如今朕便带你去廷尉署,当着你的面放人,如何?”皇帝道。
徽妍看着他,忽而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陛下以为,昨日我二人争执,是为李绩之事?”她问。
“莫非不是?”皇帝反问。
徽妍沉吟,道,“陛下,妾有二事问陛下,陛下定要如实以告。”
二人昨日已经争执过,如今重新面对,亦不必再拐弯抹角。皇帝看看她,“何事?”
“陛下,妾昨日说过,妾与李绩并无私情。陛下信么?”
听她提到李绩,皇帝脑门几乎跳了一下,但看她神色认真,只得按捺着答道,“信。”
“妾经商之事,陛下也知原委,还恼么?”
“妾做了皇后,将来若仍有想做之事,或识得了友人,可仍如现在一般为陛下所容?”
“那要看是如何之事,如何之友。”
“这便是陛下与妾的矛盾所在。”徽妍道,“陛下有容人之量,但不信妾行事之度;妾愿与陛下偕老,却不知将来会有何事如昨日一般触怒陛下。陛下与妾,两情相悦而成婚,妾之幸也。然,若陛下与妾彼此不足信,你我婚姻便如那虎魄中的小虫,虽观之甚美,却终深陷牢笼,困顿而亡。如此婚姻,又有何益?”
皇帝看着徽妍,双眸深深。
“说完了么?可轮到朕了么?”过了会,他问。
徽妍不说话,片刻,点点头。
“朕所以一直押着那些胡商不放,是因为此事主使之人还未寻出,放了他们,恐怕打草惊蛇。”他缓缓道,“且,朕从未因你做喜爱之事或结识他人而恼怒。”
徽妍闻言,张张口,正要反驳。
“至于李绩,朕所恼,并非因你认识了他,而是你从前,竟觉得与他一道经商比嫁给朕更好。你说起经商时,毫无愧疚,且引以为傲,而这些,皆与朕无关。”皇帝说着,唇角浮起一抹自嘲, “王徽妍,朕食五谷,有生死,喜怒长随。朕亦是人,连嫉妒也不可么?”
徽妍哑然,望着他,莫名的,面上腾腾冒起了热气。
“故而你与李绩经商之事,朕得知之后,确曾恼怒,未体谅你,此朕之过也。”皇帝继续道,神色亦认真,“可你细想,朕可是黑白不分的昏聩之人?你依据一次争执,便以为朕与你不足信,而备说日后艰难。王徽妍,你这般对朕,又有几何公平?”
徽妍的心扑扑跳着,不知是这场问对太引人深思,还是皇帝方才的话太戳心。
皇帝注视着她,“如今你我都不过只是想想说说,再有理也不过凭空辩驳,不将日子过下去,怎知将来到底如何?”
徽妍沉默片刻,低低道:“可陛下不是别人,若将来陛下与妾都觉得不好了,还能反悔么?”
“王徽妍,你我还未成婚,为何你总要说到无情之时!”皇帝终于按捺不住,有些气恼,“朕问你,你经商之前,莫非也曾想过将来也许会赔得血本无归,裹足不前?”
徽妍摇摇头:“不曾……”
“你连经商都敢碰,人都敢杀,却不敢跟朕过日子……王徽妍,你看着朕!”皇帝的手握在她的双肩上,不让她回避。
徽妍无法,只能看着他。
只见那目光灼灼,带着些许怒气,“朕说要娶你之时,你都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却要反悔?!”
徽妍说不出话来。她知道皇帝很有些辩才,但这番话,她一个字也反驳不得。
心绪在激撞,她望着他,眼眶忽而发热。
皇帝皱眉,“不许哭,有话说话。”
“妾不曾哭……”徽妍刚说出来,声音却断在了哽咽上。
皇帝目光一动,突然低头,将她的唇堵住。
吻依旧如从前般热情,却多了几分粗鲁和霸道,似乎不允许她有任何反抗。徽妍的身体僵着,少顷,放开了紧攥着他衣服的手,攀上他的脖颈。
他的气息,她已经许久没有触碰。
徽妍承认,自己就算最苦恼的时候,也没有讨厌过他。这两日,她每每想到他生气时的模样,就觉得心里难受。二人身上的温热,彼此都能感到。两日来的纠结与委屈,如同入春的河冰,渐渐消融,随这辚辚的马车之声,抛在了无垠的虚空之后。
“你不许走。”皇帝亲吻着她的耳畔,低沉的声音带着威胁。
徽妍没有答话,只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