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樱回到厨房,岑治已经将粥煮上了,见她回来,凉凉讥笑:“又去自讨没趣了?”
“要你管。”岑樱搁下碗,舀了一碗麦粉调面糊,神情落寞。
岑治道:“你对他那么上心做什么,这小子一看就出身大家,迟早都要离开,搞不好,还会为我们引来祸患。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岑治口中的“他”即客室里如今住着的那个青年郎君,名秦衍,是岑樱三个月前捡回的外乡人。
当时她正在村里的清溪浣衣,正好见到浑身是血的他被溪流冲下来,一动不动,如死了般。
阿黄一直叫,凫水过去想拽他上岸。她是为了阿黄的安危,才壮着胆子将人救了上来。
一摸脉搏,有救,就把他背回家了。
那时他伤得很重,衣服渗进肉里,血肉模糊,像是才历经了什么劫难。
岑治原本是不欲留他的。
他们所在的清溪村位于凉州的姑臧郡云台县,地处大魏西北,是道天然的狭长地带,北与柔然接壤,向南是吐谷浑,再往西,就是西域诸国,皆是未经开化的游牧民族。
近来时局不平,西边的高昌屡屡犯境,去岁九月,太子亲征,灭高昌,收玉门,置安西都护府,大胜而归,却在返程时因定国公接迎不及时而被吐谷浑所袭,从此离奇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太子麾下的苍龙府已在安西都护府与凉州西境搜寻了三个月,却都一无所获。眼下,太子的亲信渤海封家和罪魁祸首定国公薛家都已来了姑臧,正对全郡上下进行地毯式的寻找,只怕不日就将到达云台。
那定国公薛家和太子乃是死敌,名为寻人,只怕还有的是祸事。此人来历不明,岑治畏惧惹火烧身,便不大想留他。
奈何秦衍伤得极重,险些就没能救活,女儿岑樱不愿见死不救,也就只得无奈同意他留下了。
秦衍在岑家养了两个多月的伤才能下地,自称京城商贾之家,欲往敦煌为母亲求取经卷,却于姑臧境内遭致抢劫,财物洗劫一空,他亦被打晕,随着清溪漂流至村子里。
眼下,他只求借住在岑家,待养好伤,与家人取得联系,必定重金酬谢。
岑治倒也不希求这重金。他以学堂营生,尚能度日,即便为他花了些医药钱也不至于家徒四壁。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气度不凡,他的樱樱会芳心暗许。
岑樱心烦意乱,无意识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盐洒进面糊里:“阿爹别混说了,我才没有喜欢他。”
“那为什么从那儿回来了就闷闷不乐?”
她便不说话了,把捡回的野菌掺进面糊里,下油锅炸,神情落寞如旧。
阿爹说得不错,她其实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她从小长在山村里,从未见过比他好看、比他知礼的郎君,谈吐文雅,还写得一手好字,自然也就有些好感。
但她知道自己出身山村,和他判若云泥,也从未敢肖想什么。
她只是委屈,委屈他对她的态度,瞧着温和,实际却拒她于千里之外。
明明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她对他那么好,他却一点儿也不领情。
岑樱心里烦闷,往面糊里又倒了一把盐,打定主意不再自讨没趣。
过了一会儿,秦衍也出来帮忙择菜了。
他如今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只因当初重伤又在初春的水里泡了许久,身子尚虚弱,但也会为岑家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这也是岑治尚能容忍他的缘故。
若是往常,他一出来,那农女定会叽叽喳喳和他说话,但今日却一反常态的沉默。
秦衍察觉到女孩子低落的情绪,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却终究什么也未说。
反正,封衡已经来了姑臧,他很快就要离开此地了。
吃饭的时候一道炸蘑菇便咸得无法下咽,岑治长叹数声,终是放下筷子:
“樱樱,和阿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把盐罐子掉进面糊里了?”
岑樱不言,低头扒拉着土碗里的稀粥。她身旁的秦衍却是面不改色地用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温声道:“我吃好了,多谢岑姑娘款待。”
“这些日子,叨扰二位了。岑先生和岑姑娘的大恩大德,秦某没齿难忘。”
岑樱本还打定主意不理他,闻此言,呆呆地摔了筷子:“闷罐儿,你要走了吗?”
他点头:“已经叨扰你们很久了,再叨扰下去,我也于心不安。想去郡里张贴告示,与家人取得联系。如此,才好报答二位的恩情。”
岑樱眸中有些黯然,又很快释然:“好,我下午带你去城里。”
用完饭,岑樱去了邻居周大哥家,想要借他的驴车一用。
周大哥的弟弟周沐是岑治的学生,知他父女不易,常帮衬着,二话不说即拉着他俩去了云台县城。
承平日久,云台县人口熙攘,商贾云集,虽是县城,倒也不算太冷清。
送他们过来的周大哥将驴车系在城门外的草棚里,吩咐他们道:“快去快回,听闻县城里今日来了大人物,待会儿怕是要戒严了。”
岑樱道了谢,又问:“什么大人物啊,怎么会来我们云台呢?”
“害,还不是为的太子失踪的事么?听说这回,来的是个什么侯……”
岑樱还欲追问。身侧的秦衍却已越过她往前去:“走吧。”
岑樱忙跟上,两人一人顶了一顶竹编的斗笠,朝城门走。
还不及到城门口,忽有军士乘马飞奔而来,口中高呼:“定国公世子到访!众皆回避!”
秦衍身形一顿,身侧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纷纷避让,城门口亦冲出一队士兵,以枪矛隔出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