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唤作姐姐的宫人梳着双丫髻,亦是十六七的年纪,一张圆圆脸儿,很腼腆地笑了:“县主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叫青芝,是尚宫局派来服侍县主的。县主叫奴青芝就好。”
“回县主,是太子身边的梁内侍送您回来的。”
太子身边的?梁内侍?
岑樱微怔。
这么说,她做的那个梦,也不全然是梦咯?
她想着“梦”里的情形,一张脸如施粉釉,慢慢地红至脖颈。
她是怎么做出如此不矜持又不害臊的事的,明知他还在生气,万一他更生气了、不帮她找阿爹了怎么办?
又有些懊恼,自己竟喝得那样醉,没能问一问阿爹的情形。
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阿爹了,实在很是担心。
傍晚,薛家的人却来了,说是奉定国公之名,接她家去。
来的人是薛鸣,笑着摸摸她额发:“怎么才几天不见,对哥哥就这么生疏了?云团还在家里养着呢,你也不想回去瞧瞧?”
岑樱并不喜欢薛家,薛家的一切对她都是陌生的,但想起父亲的下落还捏在薛家手里,便也勉强笑了一下:“东宫就在附近,二哥不去拜见么?”
“不去了。我们和太子殿下有些误会,他不喜欢我。”薛鸣道。
回到薛家,薛鸣先引着她去正房荣安堂里见了父母。
正房里乌泱泱一大帮子人,定国公薛玚与继妻郑氏在主位上坐着,神色和蔼: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薛家的女儿了,名可以不换,姓氏却需改做薛氏,也切莫再提从前的事了。”
薛家的子女也在堂内,各个上前来与岑樱见礼。轮到薛姮时,她万分羞愧:“鄙贱之人,多年鸠居鹊巢,致使真正的明珠蒙尘久矣。阿姮罪该万死。”
她垂头流着泪说着,语声清若黄鹂。岑樱知晓这就是那位从前的永安县主,忙扶起欲跪的她,笑着说:“没什么的呀,这事也怪不了你啊。”
若不是两人身份被换,她还遇不到阿爹呢,又怎么会去怪同样被瞒在鼓里的薛姮。
她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永安县主,她只想找到阿爹,问清这一切……
她如此和善,薛姮心里的愧疚未降反升,眼角噙着泪水。岑樱又握了握薛姮的手报以善意的一笑,她亦强颜欢笑,起身站在了岑樱身侧。
见儿女们一派和乐融融,薛玚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对郑夫人道:“夫人,今后县主的衣食起居就交由你了。”
郑夫人笑着应:“郎主放心,妾定当将县主视作亲生之女一样对待。”
薛玚于是离开,众子女起身相送。岑樱也跟着行了个礼,正欲坐下时,又听郑夫人吩咐薛姮道:“姮儿,你先带县主去棠花阁吧。等过些日子你收拾好再搬出来,将聆水小筑让与县主。”
“是。”薛姮起身应道,眉眼谦卑温顺,并无不愿之处。
“既是她的,为什么要让与我啊。”岑樱道。
郑夫人在心里恼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村女不识礼数,面上却和蔼得很:“聆水筑是咱们家最好的一处园子,县主来了,姮丫头自然是要让贤的。”
岑樱愈发困惑。
不对啊,既然有多的房子,为什么要人家搬出来再让她去住?
如若真是存心要她搬,从昨夜到现在也有快一天的时间了,为什么现在才要当着她的面要求薛姮搬出去。
她道:“她既住惯了,就还让她住吧。我哪里都住得的。”
定国公府并不是她的家,等找到阿爹她就和阿爹离开,自然住哪里都无所谓的。
郑夫人不期她竟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一脸儿也不给她这个名义上的继母脸面,微微一噎。
薛姮也没料到她竟会给自己说话,星眸微凝,岑樱又转首笑道:“老是她啊你的也不礼貌,我可以喊你姮姮么?”
她态度亲善,一点儿也没有被她占了身份的怨恨。薛姮心中感激的同时,愧疚也愈深一层,她嫣然莞尔:“县主随意就好。”
姮姮。
薛崇在侧冷眼旁观了全场,无声扬了扬唇角:“就依县主说的吧。”
他朝继母敷衍地行了个礼,动身出去。薛姮悄悄松了口气,始终紧绷的脊背终有一瞬的放松。
薛崇既发了话,郑夫人也不敢违背,脸上讪讪的,吩咐薛姮带岑樱去棠花阁。
薛鸣也不想在继母这里多留,趁机道:“我也去。”
“我给县主买的小猫咪还在我那儿养着呢,正好给她拿过去。”
一时几人散去,只留了郑夫人、薛崇之妻小郑氏以及薛瑶在内。郑夫人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恶狠狠地啐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村女!”
她本是想着,岑樱被改换身份多年,流落到那样贫穷的境地,从小缺衣少食,还要干活儿,心里必然是对薛姮有些怨气的。
她只需稍稍一挑拨,不愁二人斗不起来,如此,自己才好拿捏。
不想这村女如此不识好歹,一上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而圣人说是把她交给自己了,自己却又哪里敢以母亲自居,真要闹出什么,圣人只会怪自己不会教养孩子。
“母亲何必跟个村女置气。”薛瑶扶一扶髻上金钗,满不在乎地说,“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估计也只是暂住,您待她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将来嫁妆又不要您出。”
她不喜欢岑樱,但看在她挤兑走了薛姮的份上,倒也说不上多讨厌,只是有些瞧不起她底层的出身罢了。
郑夫人却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额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永安县主这个封号可不是虚封,每年都有真金白银进账。
薛姮性子软弱,以往,那些俸禄都可捏在自己手上的,这个村女看着却是个不好拿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