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忠利愣了一愣,忙道:“是。“没问为什么,也没提出他将那陈司马带过来,不用少将军亲自登门。他跟着上官千杀行军打仗习惯了,军令如山,只要上面传达了,他所要做的就是服从。
左忠利对门房交待了一声,“若我媳妇醒了,就说我出去遛马去了。”他这样当着二人的面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当着是此中好手。交待好了,他便牵出马来,引着千七二人往陈司马家中而去。
孟七七路上猜想着那陈司马究竟为何玩忽职守,既然这左忠利见了战神大人如此行事,也不像是会儿戏军令之人,那问题自然就是出在那个陈司马身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司马,怎么敢不奉上级的指令,就擅自撤兵,导致国民被柴浪国的士兵屠戮。又不知道见了那陈司马,战神大人会如何处置?
她想着这么严肃的事情,却不知道身后战神大人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上官千杀对定州之事已是成竹在胸,此刻闲下心神来反倒都在想着孟七七的事情。他这会儿就想着她对左忠利那个“有趣“的评价。说来也是,年轻的小姑娘,不觉得活泼逗笑的言语有趣,难道会觉得他这样沉默寡言有趣吗?他仔细想来,七七走得近些的人里他认识的便只有一个山淼。山淼也是话多爱闹之人。
她既然觉得左忠利和山淼“有趣“,那自然便会觉得他”无趣“了。上官千杀心头有些黯然,默默想着,难道要让她一直忍着自己的”无趣“不成?只是若要改变,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改起。当下唯有心中暗叹一声。
事实上,孟七七觉得旁人言语好笑时才是“有趣“,但是战神大人却是时时刻刻都”有趣“。只是这一点,上官千杀此刻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如今已经是二更天了,陈司马家中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门口停了许多车马,几乎是水泄不通。
左忠利推开陈府出来拦人的门房,径直冲了进去。
上官千杀牵着孟七七的手慢慢走在后面。
孟七七这几日与战神大人相处,摸出来一个规律。若是平常的时候,战神大人很少主动与她有肢体接触,甚至连牵手都不会,顶多会让她牵着衣袖;但如果两人到一处陌生的地方,主要是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战神大人一定会首先伸出手来,牵住她。
摸清了这规律,孟七七心里又暖又甜,乖乖给战神大人牵着,同他一起走入了陈府后院。
陈府后院竟然搭了戏台子,一众富商小吏都聚在底下听戏。
只听那台上的旦角咿咿呀呀唱着:“愿君放心,我定可挽危亡。君勿替我俩心不安,勿替我俩心不安……”
左忠利大步上前,解了腰间佩刀,“啪“的一声拍在正中间那张八仙桌上,”陈二赖!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还有胆子坐这儿听戏!“他这一声暴喝,声如洪钟,把台上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台上的戏子们面面相觑,犹犹豫豫收了声。
陈司马最近从岐岭关收了兵,无所事事,天天呆在家里,就自己找些消遣,召唤些狐朋狗友,每天里花天酒地,半夜听戏到三更,次日睡到日上三竿。
他听到左忠利当着众人的面叫出他这不雅的小名来,登时脸上挂不住,涨红了面皮,嗤笑道:“哟,左大校尉不请自来,想蹭戏听啊?您听不起!这可是定州的名角,小牡丹知不知道?一场戏要一百两金子呢!听不起,就别来现眼!”
来的路上,左忠利已经从孟七七口中得知了漠村惨剧,此刻见陈二赖这样嚣张,怒问道:“谁给你下的令,要你从岐岭关撤兵的?”
陈二赖扭头冲着台上道:“唱!接着唱!爷花的金子,你们就得听爷的!唱!从头再唱一遍!”
掏钱的是大爷。台上的戏子们干净利落又开了嗓。
左忠利怒极,“噌”得一声拔出佩刀来,“老子这二年没下战场,你当老子不会杀人是不是?”
陈二赖往后缩了缩,见他来真的,无赖道:“我就是从岐岭关撤兵了,又怎么样?天寒地冻的,那岐岭关连个喝花酒的地儿都没有,换你你愿意待着?”
他无赖劲上来了,把脖子往左忠利刀上蹭,“要杀我是不是?你来呀!瞅准了,一刀完事儿!我可告诉你了,我姐夫——“他得意地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左忠利冷笑道:“你姐夫是谁?快,求你吓死我!“
“比国库还肥的马家听说过没有?咹,从不见外人的马老太爷听说过没有?咹?那马老太爷的夫人,就是宫里胡太妃的亲妹妹!我姐夫就是马家的一号大总管!那马老太爷别的人不见,就见我姐夫!”陈二赖往后一出溜,仰躺在长椅上,翘起二郎腿抖起来,“你来砍我呀!砍了我,我姐往我姐夫跟前那么一哭,我姐夫再往马老太爷跟前那么一说——你这定州驻军的军粮就别想了!”
左忠利气得手上发抖,“好好好!你厉害!“他手中的刀也晃动起来,贴着陈二赖的脖子割破了他的一层薄皮。
一丝淡淡的血渗了出来。
陈二赖疼得嘶了一声,翻个白眼梗着脖子道:“怎么着?你一个校尉,再高也就是个校尉,没权利杀我。咱们可都是地方上挂了名的官,这可不是你混的军队里。这一刀下来,我是死了,你这一辈子可也就到头了。怎么着?听说嫂子快生了——你想让她尝尝守寡的滋味?”
一个森冷的声音从旁响起,“他没权杀你。我有。”
上官千杀在旁边观看了片刻,见左忠利被陈二赖用话拿住,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亮出了身份。
他是武官最高的辅国大将军,平常时日对五品以下的武官有先斩后奏之权;若是行军之中,则为三品以下。
陈二赖做梦都没想到定州这么北边的地方,会来这么一尊大佛。他人是混,但是不傻,关系到自己性命,他很分得出轻重。上官千杀的名号他是早有耳闻的;从官职上来说,他要是跟上官千杀耍狠,那真是分分钟掉脑袋没商量。
左忠利也从愤怒中冷静了些,开口训斥道:“你可知因你无故撤兵,漠村百户村民无一生还!”
这事情陈二赖当真不知,此刻一听,也傻眼了。
“绑了。”上官千杀淡淡一语,伸手取过左忠利的佩刀,透出要立即亲自动手的意思。
整个院子里听戏的富商都已经惊呆了,既不敢留又不敢走,一个个僵在位子上动也不能动。台上的戏子听不清底下具体在说什么,见情势不对,然而还记着陈二赖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咿咿呀呀唱下去。
陈二赖见上官千杀要来真的,顿时软了,软的就象一团泥巴。
“大将军!大将军您听我说!“陈二赖从椅子上爬下来,膝行上前,”小人这都是照着京里的吩咐做事啊!是我那姐夫要我这俩月撤兵的!真的!大将军……“他见上官千杀已经将刀□□一半。
雪亮的刀光映着月光落入他眼中,直叫他心胆俱裂。
陈二赖涕泪齐下,“您听我说……真不是我玩忽职守。您要不信,好歹捆了我到京里,问一问马家门上我姐夫……嗬嗬,求您了,您……”
上官千杀缓缓吐出两个字,“够了。”他慢慢把半出鞘的刀按了回去。
左忠利见少将军心中已作出对陈二赖的决定,知道这便轮到自己了,因上前跪倒道:“少将军,属下有失察之罪,漠村一事,属下难辞其咎。请少将军责罚。”这是他管辖之下出现的问题,他当然也逃不了干系。
上官千杀道:“你明日去军中领二十军棍。”
左忠利大声道:“是,谢少将军!”
孟七七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领罚领得……这么心甘情愿、欢欣雀跃的……
上官千杀扫视了一遍满场噤若寒蝉的富商,淡淡道:“你们继续。”言毕,牵着孟七七的手转身向外走去。左忠利带着捆起来的陈二赖跟在后面。
孟七七与上官千杀上马欲走的时候,院中正传出来生角铿锵有力的唱词,“忧怀国恨,心更伤。仇恨似海样,永难忘。不知何年何日得偿所望!甘怀铁石心肠……呀……”
孟七七叹道:“这样的人,竟也会听唱国恨的戏,也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