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玉韬驻足湖边,环视四周,三面埋伏中的弓·弩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淬毒的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似一只只狼的眼睛。“你准备得倒是齐全。”南宫玉韬又说了一遍,嘴角似笑非笑。
孟七七取出随身带着的金印。张新敬在一旁恭敬地捧着一份只等用印的文书。
这金印落下,便给了这次大婚法理上的记载,也给了南宫玉韬继任帝位的资格。
不过在那之前,孟七七左臂轻挥,莹白瘦弱的手指在大红的衣袖下一闪即逝,“请吧。”
南宫玉韬又是笑了笑,便举步上了小舟。
孟七七目光沉沉望着湖水,长长舒了口气,将金印按在了文书上。
鲜红的印章,昭告了她与南宫玉韬夫妇的身份。
小舟上,南宫玉韬坐在孟七七对面,膝头摊着一份羊皮卷的地图,一手摩挲着上面标记的地方,偶尔抬头看一眼孟七七。
孟七七抱膝望月,月已上中天。月光下,湖水是一种让人心颤的黑色。黑暗,总是让人无端端得害怕。她察觉到南宫玉韬的目光,忽然轻轻道:“他真的会来吗?”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是在颤抖的,连声音都绷紧得好似要被折断一般。
南宫玉韬将地图更摊开一些,查看着北边的地势,随口淡淡道:“等到子时。”
孟七七当真打了个寒噤。已经是第九日了。焚情之毒在战神大人体内发作,最长九日便会夺去他的性命。若是这一日的子时,战神大人没有出现。那他也绝不会出现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了。到那时,世上便无上官千杀。
“他会来的。”孟七七轻轻道,不知是在对南宫玉韬说,还是在抚慰自己要崩溃的内心。
“当然。”南宫玉韬低头看着地图,口中接得似乎很随意,却也很笃定。
孟七七道:“你自然也希望他会来。”
南宫玉韬抬头看了她两眼,眼睛弯了弯,“当然。”毕竟,他可不想真的成为陪葬品。
夜渐深。
时光无情,一刻不停向着子时滴答而去。
“还有两刻钟。”孟七七定定望向虚空,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像是一朵还没盛开就被掐断了茎的昙花。
南宫玉韬终于从地图中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月牙的位置,微微蹙起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儿。
孟七七看向他,“你说他会来。”
南宫玉韬眨眨眼睛,淡淡道:“不是还有两刻钟吗?”可是他微蹙的眉头并没有放松。
孟七七偏过头去望着天边月,她的心事,唯有天边明月知。
“其实仔细想想,我和战神大人之间总是……”孟七七的声音越来越低弱,最后几个字湮没在她唇齿间,“怀抱少,怀念多。”
无边的寂静中,孟七七期待着战神大人的脚步声。
呼吸放缓,心跳放缓……入耳的却仍是唯有风声。
那风声幽厉凄清,像是女鬼在大笑。
笑她痴心妄想,还期盼着一切可以重来。
银白色的信号弹从崖底窜起,似是从天空中绽放的巨大花朵——那是子时已到的讯息。
孟七七与南宫玉韬同时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泛着微凉水汽的湖面上空相撞。
也许只是一刹那,也许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静静看着对方。
孟七七听到自己的声音,比这漆黑的冬夜还要寒冷,“子时已经过了,他不会来了。”她这样说着,却深知自己内心在嘶喊着,希望南宫玉韬能用强有力的证据反驳她,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如果有人能让她信服得反驳这一点,她不知道会有多么欣喜。
然而南宫玉韬没有反驳,他仍是微蹙着眉头,慢慢收拢原本摊开在膝头的地图,他淡淡道:“看来……命定的事情,”他看向孟七七,“真的很难改变。”
孟七七看着他置身事外的态度,冷笑着,像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可是至少你得到能成为新帝的身份了。”
南宫玉韬淡淡道:“也许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孟七七已经受够了他接二连三的耍弄。九日之期已到,战神大人绝无生还之理。她盯着对面那个毫不动容的人,咬牙扳动了小舟上的机关。
两个守卫还护着孟七七在留在原处的小舟上,南宫玉韬所处的那一截船舱却与主体脱离开来,顺着湖水的流向慢慢向崖边而去。
南宫玉韬安稳坐在单薄的船板上,笑了笑。
四周骇人的弓·弩手只是假象,真正的杀机藏在这一叶小舟之中!
南宫玉韬于渐退渐远中淡淡道:“你倒当真是准备的齐全。”那镇定自若的样子,就好似他身后不是落下去会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而是徜徉于自己后花园一般。
孟七七咬牙瞪着他,“我说过,你若想要帝位,便不要后悔。”他想要帝位,等于是主动抹杀了两人之间十年的同伴情谊,改之为居心叵测的欺诈。自他提出这办法那一刻起,两人之间便只有交易,再无情谊。
“我不后悔。”南宫玉韬轻轻笑起来,他已经离崖边越来越近,湖水打湿了他红色的新郎服,让那灼灼的颜色暗沉下来,“落子无悔,我教过你的……”
月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滚动,为他整个人覆上一层清冽的光,好像在这一瞬间,合着这句低语与那唇边翩翩的笑,那个熟悉的南宫玉韬又回来了。
孟七七整个人犹如被冰霜封裹。
南宫玉韬的话好似一道强光穿透岁月的迷雾,照亮了过往的点滴沧海。
怡华宫里悠长的白昼,风从花园里拂过,带来新鲜又清甜的空气味道;屋檐下铁马轻撞发出叮铛、叮铛的声音,规律而安稳。
刚留头的小女孩与初长成的少年相对而坐,玉质的棋盘摆在两人之间。
阳光透过开着的长窗将棋子映成半透明的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