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有些焦虑的看着母亲和妹妹,但是被老妈一瞪,立刻不敢说话了,只埋着头反反复复的搓手指然后看偷眼看闻瑾轩。
闻瑾轩心里厌烦,只当是自己魅力过剩,他索性转过脸去看向别的地方。
又过了一个山头,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河谷,一个小小的分岔路出现在众人眼前。
二姑娘麻溜的跳下车来:“大哥哥,我要去亲戚家,从这个小路就到啦,回头再见。”她冲着母亲和姐姐弟弟摆摆手,像一只小狐狸,刷的拐进了岔路,消失在树林中。
大姑娘脸上焦躁不安的神色更是明显,例大妈拍了拍大女儿:“去,帮你弟弟打下手,别没得在这里添乱。”
“妈——”她叫了一声,眼神中带着恳求的神色。
例大妈扯了扯衣领,脸上笑意满满,视而不见。
马车又走过一处河谷,上了半山腰,隔着密密麻麻的树林,已经可以隐隐看到远处村子的炊烟袅袅了。
山里黑的很快,太阳已经有个半个身子躲在了山梁上,整个天空渲染出五彩的云朵,就像是不小心打翻的调色板,青山碧水,野花开满了山坡,偶尔有兔子蹦跳着飞快的跑过。
但是这样的美景,马车上的人显然是无心欣赏的。
“天要黑了。”例大妈看着那山脊,像是松了口气。
远处突然想起了一阵鞭炮声,在寂静的山中惊飞一群孤鸟,例大妈脸上浮现一个隐约带着狡黠的笑容,她咳了一咳:“我要去解解急——大丫头,跟我一起去。”
马车停下来,两人走进一个小小的山坳,隔了半刻钟,仍然没有回来,三伢子不由皱着眉头:“搞什么?这么久?我去看看。”
他也跳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闻瑾轩脸色有些怪异:这家人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太阳还剩下最后小半个脸庞,天色渐渐暗了,闻瑾轩忍不住跳下马车,他看了看山村的方向,又看了看山坳,不知为什么,背上冒出了一丝丝寒意,如同印证他这不好的预兆,太阳落山的瞬间,隐隐的似乎有几支火把在远处亮起来。
火把从山坳前面的地方窜过来,闻瑾轩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是那大姑娘的声音。
他瞪大眼睛隐隐看到例大妈的身影在最前面,几个男人眼看暴露,立刻粗哑的嗓子叫着:“快点!快点!就在那!”
闻瑾轩暗道不好,看来是见财起意,他果断观望了一下方向,毫不犹豫的往旁边的树林里面钻去。
等例大妈等紧赶慢赶的跑过来,哪里还看得到人影,几个小伙子立马跟着往树林里面追了去。
例大妈气得脸上肉抖了一抖,一巴掌扇向大姑娘:“你鬼吼什么?要是今天因为他坏了你三叔叔的好事,我扒了你的皮!”
大姑娘委屈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踩空了,妈,我不是有意的。”
三伢子走过来,看看树林,又看看马车,他声音很低:“妈,没事,他跑进去那地方闹熊瞎子,平常没人去的,方向也和村子是反的,只要咱们守住这路口,谅他也没那本事飞过去。”
一个满脸粗皮的中年男子满意的拍了拍三伢子的肩膀:“嗯,不错,不错,三伢子长大了!”
“张德贵,还不快点回去,一会新娘子都凉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催道。
“滚!老子结婚你娘的嘴里尽是臭粪,能不能说点好的!”被称作张德贵的中年男子脸上虽然笑着,却是满满的暴戾之气。
“说得哪有唱的好听,唱得哪有你那宝贝新媳妇叫的好听。”另一个男人脸上带着猥琐的笑,“昨晚听的大伙心都紧了。你就不能疼惜疼惜?”
“那个贱皮子,就是惯的,真把这里当城里了?嫁给我张德贵,那就生是张家人,死也是张家鬼。”张德贵啪的一声吐了口唾沫。
例大妈皱了皱眉:“他三叔,你这样可不行,好好的媳妇打坏了谁给你生儿子。”
原来这例大妈的老公是张德贵的堂二哥,两家是亲戚关系。这山里镇上的关系封闭了几十年,盘根错节,到处都是竹节亲,所以,一旦里面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那自然是拧成一股绳的,那个小伙子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带着钱进来赎人,坏了规矩不说,简直没有把他们当成一回事——那自然要好好的“招待”他一番了。
例大妈自然不会说自己兜里塞的满满的钞票,只说是在路上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真实意图,立刻让了小丫头来报告。
这么个当头,谁也不会想到她送一个过路客怎么会全家都倾巢出动,只当例大妈四人真的来喝喜酒的。
一群人简单商议后,留下两个年轻后生守在山口,剩下的便热热闹闹的一起回村子去了,还有什么比娶媳妇更热闹的事情呢。
流水的宴席已经摆好,几乎全村的人都坐到了位子上,小孩子们满脸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拿着筷子噼里啪啦的敲着碗碟,几只家养的土狗四下在坐席下面穿梭。
这边,武小伙看着千千果真来了,立刻手足无措起来,他本是迎在半路的,结果路上一直人来人往,根本说不上话,他本来胆子挺大,一见千千就发怵,找了半天机会最后也只能讪讪的跟在后面。
千千随着陆母到了张家,本来按照陆家村的规矩,娶这种“半路”媳妇,闺女是不能参加的,但是如果父母同意,那自然也不会计较太多。
千千看着那斑驳的墙壁,黄土扑簌簌往下落,似乎一拳头就能砸塌一面墙,朽坏的大门上面简陋的贴着两个大红的喜字,进了大院子,这才看到张德贵的爷爷白发苍苍的坐在堂屋的主椅上,接受大家的祝福。
她四处看了片刻,并没有看到新郎和新娘,顺着母亲的目光,她透过窗棂看到新娘子坐在一间新糊了泥巴的婚房里,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断。
她刚刚往婚房多瞅了几眼,陆母立刻警告,她早看出女儿眼中的不满,对于在外面读过书的千千,可能没办法接受这些东西,她必须提前打好预防针:“千千,别惹事,这张德贵打了半辈子光棍,看着母鸡都眼红,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你可别多管闲事——谁要坏了他的事,他是要拼命的。”
千千面无表情的看了陆母一眼。
回来两天,上门的人虽多,但是每次她出门,年轻的媳妇和阿婆都会避开,虽然千千也是陆家村的人,但是在外面那么久,谁知道她的心会不会变,很多村民家里或多或少都有见不得人的媳妇老婆,他们绝对不会冒任何风险,万一有任何人偷偷带出了信件什么的,那拐子将来是再也不会同陆家村做生意的。
防患于未然。
借着上厕所的空隙,千千从婚房后面透风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新娘子庐山真面目。
她的头发油亮发光,想是很久没有洗过了,手脚捆着绳索,头上盖了一半喜帕,被两个强壮妇人按住的新娘子,新娘子嘴里塞着毛巾,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一边脸颊还高高肿起来,没有被红衣盖住的脖子有一道触目的淤青,看的千千眼角一阵抽疼。
就在这时,似乎感觉到千千的目光,新娘子猛地抬起了头,求助而绝望的看向她。
千千手指不自觉的握紧,女人鼻梁横断的瘀肿,让她几乎忍不住就想立刻上前去,抢了新娘扬长而去。
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样不但救不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反而会害的她更加凄惨。
她看着新娘,在复杂的注视中,原本还在呜呜咽咽的新娘安静下来,透过那缝隙,静静的看着千千,眼底是无声的哀求,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坚定的执着着:这个女孩看起来和他们不一样,也许,她会——
新娘眼底淌出越来越多绝望的眼泪,糊化了脸上廉价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