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谁的指使?
真的还是假的?
阮氏踟蹰不已,她无从得知,也不知吕氏这番说辞到底是真是假,只是瞧着吕氏如今这番真情实意的模样,想着她方才那副说辞,也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在里头的,确实,她们二人无冤无仇,这大年以来,自己也在无时无刻的回问着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这吕氏,原来,她是受了旁人的指使?
阮氏慌张不已,不知该作何回应。
眼看着她两手交握,十根手指头都快要搅断了,吕氏挑了挑眉,再次曲膝,深深朝着阮氏复又拜了一拜,紧接着,又要作势一把跪下,道:“请夫人饮了这杯茶吧!”
说完,只咬咬牙,心一横就要真的下跪了。
阮氏见了心下一跳,明明心里还没拿定主意,但是双手却早已先一步的将人扶了起来,只唯唯诺诺道:“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忙双手将吕氏扶了起来,看着吕氏递到她跟前的茶杯,阮氏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也是做下人出生,知晓当奴婢的苦楚,罢了罢了,横竖你也有你的难处。”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从吕氏手中将茶杯接了过来,一口饮尽了。
吕氏见了,心中大喜,连连拉着阮氏的手,一个劲道:“如此,夫人便是不与我这个蠢妇计较了,夫人真是宽宏大量。”
说完,立马将两个小丫头唤来,道:“她们二人一个叫喜鹊,一个叫斑鸠,原本就是愚妇当初准备留给夫人用的,如今……好了,好了,从前的事情都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两个就好生跟在夫人跟前伺候着,若有怠慢之处,看我不剥了你们俩的皮!”
又是伏低做小,又是示弱致歉,又是真情实意,吕氏管束着整个庄子,素来是个人精,她上下其手,不过堪堪使了些小伎俩,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阮氏哄得找不着北了,临走前,吕氏背对着阮氏露出了个轻蔑的嘲笑,这样眼皮子浅显的姨娘,也不知这么多年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的,想到她日后的结局,倒也觉得情有可原,不过在临门前,目光恰好跟炕上那个五岁的七娘子的视线对了个正好,对方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瞅着,小孩子的双眼清澈无邪,不掺任何杂质,直达人的心底,好像任何虚伪伪装到了她们跟前都无处遁行似的,吕氏心里微微一愣,心道,这个蠢丫鬟自从砸伤了脑袋后,好像变了些了,以前见了她只会哭只会躲,如今……莫不是被砸傻了吧。
“呆头呆脑的……”
吕氏嘴里嘀咕几声,瘪了瘪嘴走了。
吕氏走后,阮氏将卫臻一把抱进了怀里使劲揉了起来,只一脸兴奋道:“安安,安安,咱们马上就要回府了,马上便要回家了,太太派了人来接咱们,往后你再也不用跟着姨娘受苦了。”
阮氏喜得忘乎所以,末了,想起了什么,只立马起身,将方才吕氏命人端来的那两个打托盘全部搬到了卫臻跟前,直接拿了一颗诺大的红枣往衣裳上擦了擦就开始往卫臻嘴里塞,又一个一个指着上头的补品问卫臻想吃哪个,她马上亲自熬给卫臻吃,边说着,边摸着卫臻瘦成了皮包骨的小脸,顿时双眼又是一红,又将卫臻整个搓揉在怀里,心酸得嘤嘤哭了起来。
卫臻瞅着阮氏这幅喜极而泣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第12章
卫臻觉得厌恶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要更懂那个人,譬如,对于前世的卫家六娘子卫绾,所有人都称赞她,喜欢她,尤其是前世的太子殿下,俨然将她当成了朱砂痣,掌中宝,可是,或许太子却是最不了解她的一个人,除了卫臻,又有谁知道卫家六娘子楚楚可怜的表面下竟然藏着不亚于她的一副恶毒的坏心肠呢?
而前世卫臻讨厌阮氏,亦正是因为看透了她,阮氏是个懦弱无能、胆小怕事、愚昧无知又自怨自艾的菟丝花,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天真善良,可是在那深宅大院中生活,这个唯一的优点却好似成为了最为致命的缺点,故此,在卫臻眼中,对方压根是个一事无成的人。
可是到了如今卫臻才算真正明白过来,其实,一个人的优点及缺点完全取决于你需要的是什么。
这一辈子,卫臻想要安于现状,她想要过悠闲自在的日子,前世阮氏致命的缺点,于她而言,或许便成为了她眼中的优点了。
正是因为了解阮氏,卫臻知道,阮氏已经完全被吕氏唬弄住了。
以至于未来这段日子,阮氏当真安安心心、乖乖听话的一直在屋子里等着,对于不日卫家将要派人来接她们回府这一桩事,一直深信不疑。
虽然随着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始终不见人来,阮氏多有焦虑不安,急得直跺脚了,可每每屋子里俩丫头轮番来劝着,偶尔到了实在坐不住的时候吕氏过来安抚几句,阮氏心里又宽慰了起来。
这一段日子,吕氏确实一改往日做派,对她们母子二人无微不至,有了几分对待主子的意思,可实则是完完全全将她们二人圈禁了起来,喜鹊及斑鸠两个小丫头明面是来伺候她们,实际却是来看着守着她们的,自那日以后,西厢房俨然成为了庄子里的禁地,吕氏打着不可叨扰夫人的旗号勒令所有人不可靠近半步,以至于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至今,阮氏都不知卫家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却说十月二十六这一日,天降大暴雨,夜里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吵得无法入睡。
那夜雷声阵阵,跟鬼哭狼嚎似的,甚至吓人,担心卫臻害怕,阮氏压根不敢合眼,闪电的时候便将手遮在卫臻的眼睛上,雷声惊恐的时候便立马将双手捂在卫臻的耳朵上,好不容易待风波停了,又紧紧搂着卫臻,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伸手往卫臻胸口拍打着,嘴里轻轻哄着她入睡。
卫臻缩在阮氏的怀里,半点都不觉得害怕。
前世卫臻得知有了孩子的那一刻,脑子里想到的竟是阮氏的脸,彼时她还曾想过,往后待她的孩子出生,会不会也会像阮氏那般对自己的孩子做到那样的无微不至。
而这一夜,卫臻虽不害怕,到底躺在炕上久久无法入睡。
卫家孙辈十几号人,卫臻乃是庶出,一名不受宠的庶孙女,说实话,长到五岁以来,她见到卫家老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中更是没怎么说过话,即便见了偶尔被轮到问话时,每每皆是战战兢兢,实则无甚感情可言,可是不可否认的是,整个卫家门庭的荣耀皆是由这位老头争来的,卫家老爷子乃是卫臻心目中除了大伯以外第二尊敬之人,仅仅是因为他临终前的那一句“既然人无碍了便接回来吧!”
那句话,是前世卫臻生命中少有获得过的关注及关心,尽管,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卫臻却真心实意的拜了老头子一辈子。
就正是在今夜,老头子应该咽气了罢,然后,又连夜返回了元陵城中开始办理丧事。
而吕氏原本是打算在卫家人离开元陵后便对她们使坏的,可是却未曾料到卫家一行竟然去而复返,于是,对着卫臻母女的谋害计划是一拖再拖,眼看着要到年尾,卫家忙完老爷子的丧事,唯恐想起了她们母子二人来,这才在临时起意,趁早将她们二人铲除了去。
对于前世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庄子里发生的事情,除了被吕氏折磨羞辱的片段,对于其他的很多事情,卫臻是模糊而含混的,毕竟那时才五岁而已,她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上辈子被吕氏安置在了这个西厢房里好吃好喝的供奉过,具体是从何时起的却是记不清了。
想来,两世事情发生的轨迹基本算是吻合的,只不过上辈子没有发生过卫臻主动给阮氏送茶一事,也从而没有亲眼目睹过吕氏是如何将阮氏稳在西厢房的,再有一点便是上辈子卫臻左脚受伤严重,即便后来回到了卫家依然下不了地,而如今不说稳稳地走路,至少下地是不成什么问题了。
若是按着前世的时间线,若无意外,她们还要在这屋子里待上一个多月,然后在腊八节的前一晚被陈闰土偷摸救出送出陈家村,如今,因为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卫臻时时忍不住想到,或许可以寻些法子使些小伎俩提前回府。
若没记错的话,厨房薛氏的大女儿便是在府里头当差,而薛氏娘家的弟媳亦是在老夫人院子的厨房当差,若是借着薛氏的嘴往府里递送消息,毕竟祖父过世,她这个做孙女儿的想要回去披麻戴孝,本就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罢,而这样一来她们回去的方式算是较为体面的,这二来嘛,可以借机讨得老夫人的欢心,如此种种,日后在府里的处境定会要比前世顺畅许多。
可是一连着踟蹰了半月后,卫臻终究还是放弃了。
且不说如何摆脱喜鹊斑鸠两个丫头联络薛氏就是桩难事,便说薛氏如今本就是吕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卫臻母子未曾发落之前,薛氏怕是深受吕氏的忌惮的,再者,即便联络上了薛氏,想来薛氏亦是不敢轻易应承罢,毕竟,阮氏上回在薛氏跟前将蠢笨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正是因为如此,薛氏被连累得不轻,连手中负责采买的活计都被刘老根家的给夺了去,那可是厨房唯一有些油水的差事,薛氏背地里怕是悔不当初了罢,最后即便薛氏应承,她府里头的女儿弟媳也不一定能够在在老夫人及太太跟前说得上话,即便说得上话,如今府里忙得不可开交,怕也无心操心卫臻一事儿吧。
而府中虽是太太掌权,可冉姨娘的势力不小,一旦此事暴露,再传到了吕氏,卫臻唯恐得不偿失,毕竟性命攸关,容不得卫臻拿自己跟阮氏的性命去冒险。
更何况,她才五岁,若要联络薛氏,势必得阮氏出马才成,而阮氏是个心思简单的,她心里向来藏不住事儿,若是晓得祖父已经过世,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吧,届时……
越想,卫臻的小脑袋便摇得越快,哪怕只有一分不确定性,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还是得等到腊月初八的前一日,或许,越危险的时刻便是敌人越掉以轻心的时刻。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卫臻不吵不闹,安心养伤,时间越往后走,阮氏便又急了起来,而此时,即便阮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吕氏都不再过来了,竟然连面都不露了,却让两个丫头将卫臻母子看得死死的,连屋门也不让轻易踏出了。
直到腊月初七那日一早,吕氏终于亲自来了,最后一次过来,是来通知阮氏,让阮氏准备收拾东西,明儿个一早府里来接她们回府过腊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