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蕴娆浑身一颤,靠在他怀中惶恐地淌着眼泪,喃喃道:“不行……那样我夫君怎么办?”
“我会去找他——被打乱的命运,总要想办法挽回来。”齐雁锦用舌尖亲昵地舔掉朱蕴娆的眼泪,坚定地对她许下诺言,“娆娆,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永远都无法真正融入这座王府。而我也一样,很早就脱离了自己的家。我很清楚在这个世上,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是什么滋味,所以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从这里带走。”
她跟着他,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吗?
朱蕴娆失神地睁大泪眼——她一直都想离开这座王府,连做梦都想!只能在梦里见一见故乡山水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
他这番话无疑打动了朱蕴娆,却又隐隐使她不安。她不明白,自己和这个臭道士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又几乎每次都是暧昧地痴缠不休,那么他到底是何时看穿了她?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只能傻傻地望着他,一脸困惑地问。
“用这里知道的,”齐雁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卖乖道,“娆娆,我说它是你的,你要不要?”
他这句话顿时让朱蕴娆心如小鹿乱撞,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否认:“谁……谁想要你这个了……”
齐雁锦见了她又羞又窘的娇态,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笑着递给她一只锦盒:“好吧,我的心你不稀罕,那这个你肯不肯收下?”
朱蕴娆微微一怔,接过锦盒时不禁抬头看了齐雁锦一眼,好奇地打开盒子之后,才发现里面放着一对累丝石榴金簪。
自从吃过被女史验身的大亏之后,朱蕴娆对石榴花样的簪子可谓深恶痛绝。然而厌恶归厌恶,臭道士他毕竟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自己也不想再提起那段耻辱的回忆了。
“臭道士……”朱蕴娆盯着手中的金簪,皱起眉,在这一刻心情复杂地嗫嚅,“你是想要我生娃娃吗?”
石榴寓意多子,他送她这样的东西,其中一定也有这层含义。
齐雁锦这时伸手将她搂住,微微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的肩,磨得衣上刺绣沙沙作响:“娆娆,你不愿意吗……”
“我不知道……我害怕。”朱蕴娆迷惘地咬着唇,许久之后才用力挣脱了齐雁锦,头也不回地朝房门跑去,“我就算生了娃娃,也没法认你做爹的,臭道士……”
齐雁锦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站在原地沉默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底才有一道声音缓缓地浮出水面:你生的孩子就没法认我做爹吗?那倒不妨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鹦鹉语
朱蕴娆狼狈地逃回毓凤宫时,天已大亮。
寝殿里,陈仪宾早已起了床,此刻正悠闲地一边喝茶,一边逗着架上的鹦鹉说话。
那只鹦鹉平日朱蕴娆也不大理会,竟不晓得它甚是鬼精,一晚上就被教会了一句话,这会儿正伸着脖子冲朱蕴娆叫道:“夫人去哪儿啦——夫人去哪儿啦——”
朱蕴娆垂着脑袋站在陈梅卿身后,绞着手指不敢说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厢陈梅卿逗完了鹦鹉,好半天才回过头来,望着朱蕴娆淡淡地一笑:“终于回来了?”
他这一句问话淡淡然不露喜怒,却让朱蕴娆浑身一颤,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夫君……对不起。”
陈梅卿闻言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朱蕴娆跟前,望着她的鬓边伸出手指,扶回了一朵摇摇欲坠的簪花:“去找他了?”
他温柔的语气令朱蕴娆瞬间无地自容,急忙用袖子捂着脸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蹲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地开口:“夫君……我,我对不起你……”
她真是一个坏透了的女人,追着夫君这么多年,当初拼死拼活地嚷着要嫁给他,结果现在才嫁给他两天,就想耍赖了……
可她如果耍赖,还怎么对得起夫君呢?可是那个臭道士,偏偏又那么讨厌地霸占着她的心。
“我……我老想着他,”朱蕴娆捂住脸,簌簌发抖地对陈梅卿坦白,“我知道不该去找他,可我管不住我自己,对不起……”
陈梅卿凝视着蹲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妹妹,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陪她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叹道:“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个死心眼,一颗心一次只装得下一个人。所以他来了,就把我挤出去了,对吗?”
朱蕴娆哑口无言,一双剪水秋瞳泪盈盈地望着陈梅卿,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那么会说话,每每一语道破她的心,反倒让她的舌头变成了一条没用的摆设:“夫……夫君……”
“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是我照顾着长大的妹妹,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我只是心中恼恨——他若真的爱你,就应该自己来找我,而不是让你来对我作解释,”陈梅卿抚摸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口中言及齐雁锦时,眼底不觉闪过一道寒光,“这件事不用你出头,我自己会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赵巡抚
这天湖广巡抚衙门里,来了一位让巡抚赵可怀很感兴趣的客人。
赵巡抚看罢沈首辅的荐信,只是很随意地折好,随后便绕着来客赠送的地球仪不停踱步,兴致勃勃地夸赞起来:“锦真人,记得十年前,我在应天任巡抚时,你还在茅山乾元观里修道,跟着师父到我府上打醮呢。怎么多年不见,你又跟着西洋人学了这些新鲜玩意?”
这时齐雁锦在一旁微微欠身,谦逊地回答:“所谓大道在人,君子学无常师。西洋的学术亦有长处,所以这些年在下师从利玛窦,学了些数术、演算。”
“不错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赵巡抚点点头,抚髯笑道,“当年我做应天巡抚时,镇江的王知府曾经送给我一幅《舆地山海全图》,正是出自利玛窦之手。我对那幅图爱不释手,还特意命人将图摹刻在姑苏驿外的巨石上,又为其撰写序跋,唉,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人既然对西洋的学术感兴趣,若不嫌弃在下的一点浅学,平日倒是可以一同切磋的。”这时齐雁锦面露微笑,知道自己这份投其所好的礼物起了效。
“也好,我正有此意,”赵巡抚闻言欣然同意,同时又盛情相邀,“既然首辅为了楚王一案将你推荐给我,你若不嫌弃,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大人这份美意,在下原不该辞,只是如今已有栖身之所,就住在那楚王府的寅宾馆里,”眼下心上人的事还没解决,齐雁锦哪里舍得离开楚王府,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推辞道,“在下既是为楚王一案奉命而来,理当尽心尽力,那寅宾馆占据地利之便,我住在那里,也方便暗中打听消息。”
那赵巡抚听了齐雁锦这番考虑,微微颌首道:“如此也好,你住在那里,若发现任何异状,随时过来就是。”
齐雁锦欣然受命,将巡抚衙门里的人事打点好之后,便动身返回了楚王府。
时值七月盛夏,一场淋漓的暴雨稍稍消解了暑气。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和葱郁的树丛,斑斑点点地打在齐雁锦身上,沿途不断有雨珠从树枝子和琉璃瓦上滴落下来,连棋只好一路帮他撑着伞,主仆二人并肩而行,在一片蝉噪声里缓缓走向寅宾馆。
此刻寅宾馆里正有一位不速之客,已经在庭中不耐烦地转悠了许久,这时候抬头望见迎面朝自己走来的齐雁锦,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
“我当是谁,原来是陈仪宾。”尽管心里已经很清楚,娆娆嫁给眼前这人是情非得已,可齐雁锦仍旧忍不住满腹酸意,脸色僵硬地开口,“陈仪宾新婚燕尔,在下还没向您贺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