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嗯了一声,有些困乏又放松,声音听起来懒懒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站在一步外歪头端详他的画。
这次不是一团漆黑的夜景了,画面中央是一朵盛放的向日葵像又不像,花瓣是红色的,明艳的血似的红。
背景明黄灿烂,绿叶青嫩滴翠,托着那朵过分鲜艳的红色向日葵,看起来活泼又满富生机,让人想起阳光明媚的晚春来。
真好看,江声由衷地赞叹道,像幼儿园一样
幼儿园?
对啊,幼儿园,江声指了指向日葵的花瓣,红色的向日葵,还有这么亮的颜色,像不像幼儿园里的壁画?画着童话故事的那种。
陈里予涂完背景里最后一抹沉落的暖黄,放下画笔,低声道:可能吧这是我梦里的场景。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他梦见大片的向日葵海,鲜亮明黄的花盘迎着阳光,一片童话似的温暖。醒来以后他意犹未尽,给妈妈描述梦里的场景,问她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花海,他想去看看,想画出来。
记忆里那位温柔优雅的母亲摸着他的头发,说当然有,以后就带小瑜去看,等夏天到了,七月过半的时候,向日葵就开花了。
可惜他没能等到梦里的夏天,母亲病情恶化,梦境陷落,他优渥幸福的童年戛然而止他母亲病逝的那一晚,恰好是连日阳夏里鲜见的暴雨,大雨接连下了一整天,夜晚电闪雷鸣,他在雷雨声里艰难睡去,又辗转梦见一片不见尽头的向日葵海。
红色的花瓣,日暮金黄,阳光一点一点沉下去,黑暗吞噬了他梦里的花。
是吗陈里予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语气也生硬,谢谢。
江声不是多敏锐的人,没有察觉他转瞬即逝的情绪波动,好奇道:这幅画已经画完了吗?
其实还没有,在陈里予的设想里,颜料干透后还会上第三层颜色第四层,第五层,用一层层次第加深的黄色褐色,直到画面糊成一团毫无观赏性可言的脏黑。
然而他愣了一下,还是鬼使神差地回答道:就这样,画完了。
阴暗的消极的糟糕透顶的,他不该让江声看到的。
江声又认认真真端详片刻,才道:真厉害画完了打算做什么?现在回去还能赶上第一节 课,要回教室吗?
陈里予抿了一口热水:不了,休息一会儿,累了。
他说着休息,却也并不睡觉或刷手机消磨时间,只是将完成的作品拿下来,让江声放到一旁空桌上去展平晾干,然后架上张空白画纸,随手蘸了个颜色,自己画色轮玩。
画到蓝绿部分的时候笔触总会顿一顿,变得不那么敏锐坚定,带着不自然的谨慎乍一看去倒也不会出错。
画了两轮他就累了,大概是感冒了精神不济,眼睛也有些看不清。
他看了一眼低头做题的江声,还是决定不打扰对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向一旁角落里的另一个空位,打算靠着桌子闭目养神片刻。
没想到刚一起身江声就察觉了,问他是不是热水喝完了,要去接吗。
不用我休息一会儿,陈里予拉开椅子坐下来,累了。
行,等会儿用不用叫你?
陈里予思考片刻,还是拒绝了:我睡不了多久,做梦会醒的。
江声似乎皱了皱眉,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起身走过来,脱下校服外套放到了他膝盖上:睡吧,盖着点儿,别让感冒再加重了。
再寻常不过的一件衣服,不薄不厚,压在腿上却让他产生了某种近于厚重的错觉,出奇地让人安心。
他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一声,浆糊似的大脑隐隐作痛,后知后觉想起来该道声谢的然而江声已经拍拍他的后背,转身走了。
陈里予犹豫片刻,还没有像江声说的那样,把衣服披到肩上。
他将那件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外套折了折,团成柔软的一团,抱在怀里,将半张脸埋了进去。
温暖的踏实的,运动服内里一层细密而软的网,笼住他疲惫不堪的内心衣服上有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干干净净,像被阳光铺晒一天的棉被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江江,你老婆真的很纠结想很多
抱我
第9章 醒
不知是因为感冒困乏,还是身边有值得相信的人在,又或者只是因为江声的那件外套,这一次陈里予罕见地没有做梦,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直到下午才醒来。
最后一次真正清醒的时候,他撑着桌面直起身子,弯久了的腰椎隐隐作痛,只能靠坐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醒盹。
他睡醒的时候情绪总是很不好,说不出的烦躁无力,生病了又头昏脑涨的,视线也模糊日暮西沉,画室已经照不到阳光了,只有一层昏金色的天光铺进来,漫了一地,像稀薄的暮云。
空空荡荡的,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时间在这方狭窄的角落里流逝缓慢,夕阳被拉得无限长
他被人抛弃了,这样无厘头的念头从陈里予脑海里闪过去,无波无澜地自顾自漂走了。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万籁俱寂的孤独,从无数个长梦里醒过来,回到空无一人的现实里。他只是习惯了。
江声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喉咙不舒服,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没有人回答他,江声的东西还留在一旁的桌子上,书和笔记整整齐齐叠成一摞,顶上放了一支笔人已经离开了。
回去上课了吧,或者有事,也没有义务一直翘课照顾他陈里予默默地想着,那股莫名其妙的起床气被泼了冷水,反倒平静下来,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失落,又很快回到僵死的波澜不惊里。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水杯上玻璃杯,不保温的,放了一个下午大概已经凉透了。
然而刚刚睡醒,喉咙干痛得厉害,他没有办法,只能伸手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