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的角落有一处留白,起先江声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还颇为好奇地凑过来问了一嘴,是不是这里漏涂了一块。
陈里予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心底的构想转了个弯,故弄玄虚似的卖关子,等到对方又安安静静做完一张试卷,才突然站起身,走到江声身边,把手里的画笔递给了他。
你画,他的小艺术家低头看着他,眼底闪动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轻声道,那片空白就留给你了。
江声愣了愣,思维还停留在解析几何上,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接过他价格不菲的宝贝画笔,另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还有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我配吗。
陈里予却神色自然地点点头,反问他:不愿意?
当然愿意,但是江声斟酌几秒,才找出合适的用词来,我不太擅长画画
岂止不太擅长,简直可谓是一窍不通尤其是和陈里予画在同一张纸上,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空前惨烈的自取其辱现场。
大概是因为疏于人情世故,这一次陈里予并没有意识到他忐忑又尴尬的小心思,误以为他是真的不愿意,略显不悦地皱了皱眉,还是试着将自己的想法陈述出来:你不知道画画的人,对别人最大的容忍就是让人随意补足留白吗反正画完也是给你的,爱画不画,下次就不问你了。
画画画,当然要画,江声从他隐晦又拐弯抹角的陈述里读出了让你画是喜欢你的惊喜信号,连忙道,那可不许嫌弃我
说罢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以他家小男朋友对艺术的偏执程度,不嫌弃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陈里予沉默地眨了眨眼,似乎在美学尊严和男朋友之间做出了艰难的抉择,又要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负责,半晌才眨了眨眼,试图套用一句常年流行的情侣话术:嗯,只要是你画的,我都不嫌弃。
是否嫌弃还是后话,至少要先画出些什么来。江声对画画这件事实在一窍不通,却对陈里予本人和他的画作不如说是艺术本身怀着门外汉崇高的敬意。握着画笔想了良久,等到颜料都临近干枯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落下第一笔。
确实突兀,像精美画报上儿童不自知的信手涂鸦,哪里都格格不入。
陈里予坐在一旁他常坐的位置上,撑着桌子托腮看他,心里想的却不是画他突然意识到,江声常常坐在这里,好像是因为这个位置一偏头就能看见他,还有他的画。
他平时背对着江声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也这么偷偷窥视过他,出神一半看他良久。
小瑜等到对方求饶似的话音传进他耳朵里,陈里予才猛地回过神来,将视线从江声本人转向他手上的画。
大概是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程度了其实不算太糟糕,至少看得出江声用心画了,用调色盘上最深最浓的橙黄色画出一只猫用儿童简笔画的风格,只有轮廓没有上色,最离谱的是,那只猫甚至还在微笑。
这个吧江声对上他的视线,十分心虚地抓了抓头发,觉得手里的画笔像什么烫手山芋,还是价值不菲摔不得碰不得的那一种,嗯,我好像只会画这样的猫,幼儿园教的然后,我希望它能让你开开心心的,就给它画了个笑脸对了,你觉得涂什么颜色好,粉红色?
以他的上色技术,大概还没有将轮廓填满却不让这只猫的笑脸花成一团的能力。陈里予默默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说: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
一只与大片夕阳同色系的小猫,卧在画面留白的一角,像个小小的画风拙稚的图标,明明风格与深浅晕染的水彩画迥然不同,却说不出地可爱。
大概是因为画它的人很可爱至少在江声解释他的绘画立意之前,陈里予看见这只猫的第一反应,还是感到备受打击,觉得自己的美学思维收到了来自男朋友的挑衅。
可是现在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爱屋及乌,或是因为走进了有所余裕仔细端详,他居然越来越觉得这只橘黄色线条勾勒而成的、由于控笔生疏显得颤颤巍巍又有些过于肥胖的小猫,其实很可爱了。
江声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能收获如此高的赞誉,难以置信地看看猫又看看陈里予,几乎以为对方是在阴阳怪气地调侃他:真的吗?
真的,陈里予看着那只橘色小猫,道,我很喜欢。
江声生平第一次尝到艺术家对他超越原则的纵容,闻言挠了挠头,忍不住笑起来:那喜欢就好。
这幅画晾干之后还是被送到了陈里予手上江声对此的解释是送给我之后我再送给喜欢的人嘛,你喜欢的东西当然要送给你啦。弯弯绕绕的,陈里予懒得听他关于赠予和被赠予的诸多解释,便索性点点头,收下了这幅画。
他确实喜欢。
生来天赋异禀的图像记忆能力自顾自发挥作用,将这只小印记似的猫转刻进记忆深处,同他闪闪发光的别的宝藏陈列在一起,却署了江声的名。他并不怀疑如果现在给他一支笔,或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心血来潮,他都还是能依照记忆画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猫来,但画得再像,也不会像此时此刻江声递到他手里的这幅画上、这只橘色小猫一样让他心情愉悦了。
至于中间还有一场小小的插曲,关于江声执意在画面干透之后又用浅粉色颜料补上两笔,在猫胖胖的左右两颊各点了一小团红晕,就是后话了陈里予对此十分不能理解,抱着胳膊问他,为什么画蛇添足,这样看起来更幼稚了。
因为刚才你看着他的时候,脸也是这么红的呀当事人在挨揍的前一秒,如是说道。
高三临近期末,走读生的晚自习早就改为自愿参加。陈里予搬到江声家之后画室就不再是唯一适合光明正大独处的场合了,更何况家里有温热可口的饭菜,环境更加安静适宜,借着补习的名义挤在一张书桌前,江声父母也不会起疑。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趁着傍晚放学的时间直接回家。
只是到家前还有一段路要走,太阳刚刚下山,天也转黑转冷,临近十一月中旬的寒风便有些逼人。江声对照着手机地图研究了一会儿,转头问陈里予:要不要从商场绕一下,大部分路都是从室内和停车场走就是出了校门先下地铁口,从地下通道走到隔壁的商场,再穿过商场和一段停车场,从离我家最近的地铁口出去,那样的话,虽然要绕一点路,但在地面上的路程就只有几十米,和从这里走到校门口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