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担忧,这是好事情。仰苍道。
柴火还有些疑问,但仰苍没有细说的意思,他也只好先按下好奇心。他悄悄看着仰苍远眺的样子,应该真的是好事情吧?
仰苍只感慨了片刻就收回了目光。数日前,他也听到了那一声地脊之鸣。大地之脊重定,立下通天之脉,四方地脉皆受惠及,由远及近,有将死的地脉重发生机、堵塞的地脉重被疏通、断裂的地脉重连相续。
每当想起此事,仰苍都不由得心撼神迷,但这并不是因为定地脊是多么宏壮的事,不是因为从此事中窥见世间大能为的一角。
仰苍心中有大执愿,但他的愿太大、太远,对他来说艰险如穿荆度棘亦难成,他已停辛贮苦,纵遭身死之灾亦不悔,可一路走来,心中不是没有孤冷的,尤其是在知道别初年要他死之后。而如今,在闻地脊之鸣、感到天地变动之后,他忽然觉到,这世间,他并非没有同道,他的前方,已有人在开辟道路。
现在地脊的力量震动到了这里,仰苍也感觉到了柴火所说的地动,但他的神魂力量比柴火稳定得多,因此并不会像柴火的感觉那样失控。正常来说,地脊的影响也并不会那样强烈,甚至都不该被柴火感知到。六英城之所以如此动静这么大,是因为这里的地脉有些问题。
城中的那个古老传说,未必全是虚构,六英城的地脉问题不小,外显于地面上,就是那条奇异的黑色道路,这条线上的泥土呈现的黑色,是由于被地煞侵染的缘故,地脉有伤,便生地煞。六英城正坐落于这段道路中部,正常来说选择居住地的时候都会选择地脉稳厚灵气氤氲的地方,再不济也会选择平庸之地,没有选择生出地煞的地方的。六英城特地建立在这里,恐怕是要以这一城之力镇压地脉的不详。
地煞之地并不罕见,一般没有人会去特地处理地煞,避开就好了。六英城为此特地建在此处,再结合城中传说,虽然无法知道此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大约可以推测出一些事,此地的地煞恐怕并非寻常,应有扩散之势,危害一方,才迫使此地不得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以阻之。
不过,无论此地原本有多么凶险,现在都已经不必在意了,经地脊之力这样一串,地煞已经开始消解。柴火回来时心神未定没有注意到,那段黑色的道路现在已经越来越窄了,颜色也越来越浅。等这段黑路彻底消失不见时,柴火也就不会再感觉地动了。
柴火依仰苍所言,出去看那段黑路,见其果然有消失之势,心中最后一点担忧散去,便回来收拾完义庄里每日的活计,再次开始尝试点燃心焰,虽然希望越来越渺茫,但这是他面前唯一的希望。
仰苍不去管他,柴火并不是只有放下仇恨才能点燃心焰,只是不能被仇恨所迷,这件事要他自己悟通才行,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一捧心焰在掌心点亮,仰苍闭目。以心焰照引,修习点灯法的修士们之间可以不受阻碍的沟通,整合明灯教的力量,这正是他来到隋地的目的。昌蒲孤身一人,与他一明一暗,他需要为她结成可依靠的后盾。
但明灯教是注定无法成为像玄清教或戒律司那样严格分出上下级运转如机器的组织,久远以来,修行点灯法的修士们早已习惯了自由松散的状况,强行整合只会将他们越推越远。仰苍想要做的是将之结成一张灵活的网,借用同修点灯法的修士们之间的信任,互相交换消息、学识、物品,乃至事情委托。这种沟通仍然松散而自由,但却为明灯教的修士们打开了新的视野,而在这种交流中,明灯教修士们之间的联系也会不可避免地愈加紧密。这正是仰苍所想要的。
仅凭仰苍现在的实力,想要构建起这张罗网还是有些困难,他只能凭心焰照引曾与他有过心焰相照的修士,比如昌蒲和他以前曾经教授过的其他弟子,如果别初年没出问题,原本他们俩之间也是可以凭借心焰联系的。仰苍现在想要在隋地中建立起这样的联系,就只能先去将隐于隋地中的明灯教修士找出来。而这只是建立起联系的第一步,想要形成他想要的那种罗网还需要足以承载这样多沟通的平台,他自己的神识是绝对无法承载得起的,就算是别初年恐怕也不行,随着加入的修士越来越多,承载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这件事不应该交由某一个修士来承载,或许炼制一个特别的法器会更合适。
仰苍对此已经有了比较详细的构想,他现在身无长物,但丹耀融光彻明真君有啊!
经过这段时间,他差不多已经能确认了,炎君确实在为明灯教做倚靠。反正,他在念诵丹耀融光彻明真君的称号,将此事祷告之后,炎君是应下了的。
借由现在初步建立的这张网,他现在才来到隋地不久,却已经将这里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隋地一直尚武,每座城池当中都有至少一座武斗台,下自凡人武士,上至各方修士,无不以强武为傲,但尚武的风气却是最近这十几年才变得如此浓烈的。
隋地王室为应氏,如今的国主是一位女君王,名为应不负。应不负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她原名应长安。应氏凋零,已经一脉单传了数代,自老隋王始方才有了点兴盛的样子,他与王后生了六个孩子,活下来三个,两个公子一个公主,分别叫应永继、应长安、应延年,应长安行二。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老隋王对这几个孩子的期许,应氏凋零太久了,这三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是最好的了。
应永继和应长安都顺顺利利地长大了,应延年才三岁,但看起来健壮活泼。老隋王将应永继立为继承人,想着他这一代之后,应氏终于可以兴盛了,他的儿女要在隋地健健康康地长大。
然而祸事突生,十数年前,老隋王与大公子骤然暴毙,应氏五服之内只剩下应长安和才三岁的应延年。
老隋王与大公子死得不明不白,国内又有不知名的势力在暗中挑唆,老隋王的尸身还没有入山陵,隋地内就已是一片将乱之象。
应延年什么都不懂,被匆匆推上王位,应长安监国。她有霹雳手腕,从原本的定国府中另辟出一个武英堂来,又命各城建立武斗台。下令城内不许争斗,若有争执,可上武斗台比斗,有裁判官判定胜负记录实力,凡实力达到一定标准者,可往武英堂登记,登记后便有了官身,分为不同品级,可以按照品级领取月供。
对于普通武人来说,官身不算什么,月供比较重要,能够减轻不少负担;对于低层修士来说,月供则不算什么了,那点东西甚至不值他们特地去领取,反而是官身比较重要,有了这个身份,就可以在武英堂中领取任务,完成之后可以换取自己所需的修行资源,以隋国为倚靠,这样的交易还是比较靠谱的,比他们私下联系的受骗可能要小得多。至于那些隋地中的顶层修士,他们要么不屑于武英堂;要么是有所需求,自己却无力达到,要借一国之力相助。对于前者,应不负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对于后者,她会在一定范围之内倾力相助,但后者要得到她的相助,就需要在武英堂中有一个官身,以这个官身为媒介,隋国的王气就能够对他们造成一定影响。有了这层影响在,无论是需要他们帮助隋国做点什么还是要阻止他们对隋国做点什么都有了可能的基础。
除此之外,武英堂中还立有一座高塔,其名勇胜。勇胜塔共九层,一层比一层难登,一层比一层灵气充沛,每一层中还置有具有灵韵的珍材,可供修行者感悟其中所蕴含的道,越上层的越珍贵难得。每一层塔的名额都有限,若想登塔,不只需要有扛过塔身压力的能力,还需要击败上一层中的修士,夺取他的名额。现在这勇胜塔上的八十一人每三月一列榜,这勇胜榜的上的名字已经成了隋地中不衰的话题,受众人仰慕。
凭借着武英堂和勇胜塔,应长安将隋地尚武的风气催发到了极致。修士到底还只是走在修行路上的人,而非心性圆融无暇的成道者,以名利二字,隋地之民无不为此相争,而作为评判高下的隋王室应氏,自然而然地从斗争中超脱出来。
应长安以此消弭了当时岌岌可危的乱象,将斗争限制在可控范围内。她有如此手段,但此时似乎还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登上隋王的宝座坐一坐。她只是把自己的弟弟安在那个位置上,一边看着国事,一边看着他健康长大。可惜,隋国使她太忙了,忙到她剩余的精力只够看着应延年健康长大,却没注意到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等到小隋王长大之后,他已经被教歪了。后来发生的事一直被王室隐晦,具体发生了什么虽不得而知,但推测出个大概也不算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