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一家子的资源就那么多,对这世代的女人来说,嫁得好就是最大的资本,优秀又门当户对的男人能有几个,嫡庶之分不过是窝里斗。
大夫人王氏恼恨三姨娘的背主爬床,连带着对她这庶女也厌恶到极点,她膝下的两个女儿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反之,能往下踩就使劲踩,就是不会得到好处,起码心里快意。
喜宝则相反,她不在统治的位置时,是很能隐忍的,亦不会沉醉於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的受辱之上。
损人必需利己,不然下一回捅刀子时,别人就有了防范。
一踏进南偏院,在院前等候多时的晴初就迎了上来,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小姐,恨不得把她翻了个遍,看看有没有少了根头发,见她脸色红润如初,亦不像有哭过的痕迹,便放下了心:“小姐没在老夫人那边受委屈吧?”
喜宝摇头,丫鬟亦步亦趋,仍改不了唠叨的毛病:“没有便好,若有老夫人护着,大夫人以后要动小姐,也要先掂量掂量,小姐你就多忍着吧,别再轻易落泪了,整天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啊,主子看见了也会担心的……”
“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喜宝显然不大乐意身边有个人叨逼叨逼,她在床缘坐下,抬首凝望晴初,直至她开开合合的嘴巴停下来,无辜地瞧着自己。
晴初神色突然有些古怪,心里惴惴的,今天她是看小姐没再一说就哭,才忍不住不停说教,看着小姐平静秀雅的脸,她想的不是小姐会恼了她,是怕自己又说中了小姐的痛处,这会又要哭闹绝食,毕竟小姐最忌惮人家要她忍让,做低伏小了。
让她惊讶的是,小姐虽然表情算愉悦,但没红了眼眶,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她站着,小姐坐着,本是仰视,可这抬头一瞥,居然有了几分上位者压迫感,与三小姐那种任性娇矜的霸道略有不同,就像她平平静静地述说事情,你就得乖乖听着,然后服从,上位者的话里只有祈使句,就算态度婉转,都透着股不能拒绝的味道来。
“晴初,很多事情我知道当中的利害,你不用在我身边一直提,而且仆人妄议主子,对你,还是对被你服待的我,都不是好事。”喜宝停顿了一下:“我不会怀疑你的忠心,但我怀疑你的心智,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不想你在外人面前丢脸,你就在这跪着,跪到我觉得你明白了才起来罢。”
晴初愣住,满脑子都是小姐好脾气地罚她跪的样子,到底是服待人久了,她麻利地跪下,不敢求情——主子罚下人,还特地为她留脸,她还有什么好求情的?只是头一回被罚,她的心情可谓打翻了五味瓶,深深地困惑起来。
晴初不是没被主子罚过,轻则罚跪打脸,重则打板子,当下人的,就是没犯错,主子不高兴了被抽上一顿简直正常得不得了。
但自从被分配到南偏院,三姨娘脾气极好,四小姐虽然爱哭,但也不喜罚人,被说烦了顿多往床上一坐,默默流泪,头一回被小姐罚跪,晴初没心生怨怼,只是奇怪——看来小姐病了一回,倒是变了些许,下人想什么,喜宝没功夫理会,只是不停顺理记忆,一坐就坐了两个时辰,直坐到了晚上吃饭,晴初的腿已经跪麻了,房内阴凉,地面平坦,倒没有在烈日下跪着的苦,却也实在不好受。
小姐已经紧闭双眼坐了许久,当她张开明眸,晴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且起来罢,我略微收拾下。”
“是,小姐。”
晴初不敢怠慢,快快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动作仍有些跄跟,喜宝见状反省起来,虽不是同情,但她到底是要用人的,跪坏了服待不了自己,那可咋办?语气便软了几分:“待会我让应娟跟着,你就好好休息会吧。”
替小姐梳妆的手一顿,晴初也想躲懒,但想起胆小怕事的应娟,她实在放不下心,而且也怕自己在小姐心里失了地位,便忍痛无视了跪得乌青的膝盖,低声道:“谢小姐仁慈,但贴身照顾小姐的一向是奴婢,奴婢怕应娟照顾不好小姐,何况小姐罚得仁慈,并不碍事,奴婢是下人,不能因小病痛就让主子迁就自己。”
她一连串地说了许多,却不见喜宝回应,晴初不敢催促或追问,手上利落地替小姐的长发梳得整齐,又补了些胭脂。
喜宝凝视着镜中还算讨喜的自己,又开始怀念起上辈子的桃花脸来,她漫不经心地一瞥,看见对方眼底终於了了些许惧意,才满意道:“听得你这么说,想来也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这两个时辰没白跪,得了,待会就跟着我吧。”
晴初大喜过望:“谢谢小姐。”
她倒也有些私心,就算四小姐不得宠,但能贴身伺候主子,总比粗使丫头得脸,应娟什么品性,她清楚得很,又是个拜高踩低的货,她不能给机会应娟在小姐面前谄媚,同时也是惟恐自己的地位不保。
喜宝微笑,懂得害怕,行事就会有规矩。
晴初想些什么,她清楚得很,无论是粗使丫头还是贴身丫鬟,都是服侍人的奴仆,但这些人仍然为了些许的分别,心思用尽惟恐被取而代知,可见人性中往上爬的心,无论是奴仆,还是贵如尚书家的嫡女,都是一样的。
“好了,我们走吧,不要误了时辰。”
两人同步出了院子,这阵仗是有些寒酸了,但她一个不大得脸的庶女,王氏分配给她的下人都是些歪瓜裂枣的模样,晴初已经是少数能见得人的了,喜宝不以为忤,一路顶着薄暮走进正院,竟是刚好碰上了下朝回家的爹爹,他亦看见了喜宝,目光冷淡得像看见一个路人。
“爹。”
喜宝主动喊道,红扑扑的小脸蛋比起从前少了几分病气,萧靖神色松动几分,嘴上依然严厉:“嗯,听娘亲说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以后要小心照顾自己身体,不要无事称病,白让长辈担心。”
“四儿晓得了。”
☆、第005章
与萧靖一同走进正院里,除了老夫人端坐在圆餐桌旁之外,三位姨娘、画意琴意与王氏都站在一旁,除了久被厌弃的王氏外,妻女均用热切的眼神凝望着他踏入院子,而他也很享受这种待遇,走至桌前坐下,好一会才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今日我晚了些许回来,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最新纳的四姨娘明眸活泼,快人快语:“等夫君回来,又怎么能说是久等呢?”
“闭嘴,这里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王氏本来就不算热络的脸冷了下来:她冷哼着坐在萧靖旁边,又示意画意霸占住他另一边的位置,被大夫人瞪了一眼的四姨娘委屈地朝萧靖斜飞了一下媚眼,挟媚带怨的,就把他的骨头都给看软了:“王氏,一家子吃饭,又不是朝堂上,何必这般严厉不近人情?”
王氏一听,好呀,教训个姨娘都不行了是吧?
“不近人情?夫君,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主子说话,哪有妾室先插嘴的道理?夫君觉得是小事,但这下人往往就瞧着主子如何处理小事来服不服你的管教!我没让人打她耳光,已经是宽容大量了!夫君若觉得我处理不当,那便罚了我吧!”
出身於大户嫡女的王氏并不是文盲,甚至读过几年诗书话本,在这年代的女子来说,已是非常难得。
这道理说出口来,亦是有板有眼的,听得四姨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要被休掉的大错,双腿直打颤,秋水般的杏眼隐有泪光,看得萧靖那叫一个心疼,只是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赌气道:“行!行!行,你有道理!”
在餐桌上吵得这般不愉快,老夫人就觉得是自己儿媳不对,四姨娘也有错,妇道人家这么多话!
她打圆场:“好了,不是什么大事,难得四儿身子好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多开心的事儿?绿萝,摆膳吧。”
老夫人都发话了,萧靖也只好忍下这道气,只是眼看着自己厌恶的女人坐在旁边,他心里更是不痛快,待绿萝摆满了一桌油嫩嫩的美食后,他忽发奇想,招手道:“来,芙儿过来伺候我用膳。”
这芙儿便是四姨娘的闺名,她眼睛一亮,袅袅上前,顶着王氏毒箭般的目光,媚态万分地替萧靖夹菜,裙摆淡淡的芙蓉香让他心意猿马,对近在身边的正房视而不见,老夫人虽不喜有个花一样的女人在旁边展现美态,但看见儿媳被膈应到,她就舒坦了。
喜宝淡定扒饭,这鸡肉真是入味,就是单调了些,古人没有味精,大燕食物味道以清淡细致为主,幸而这身体不像现代人般,被浓味食物养钝了舌头,这回吃起饭来,亦是有滋有味的。
画意眼看着娘亲吃饭都吃得杀气腾腾,便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她用眼角瞥了下粉衣翩翩的四姨娘,手一软,筷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秀眉紧皱,压着童音喘:“爹爹,娘亲,画意难受……”
她眯着眼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正享受美人服待进膳的萧靖也顾不上美人,急道:“画意,什么花香味?你哪里难受?跟爹爹说,爹爹看要不要给你叫大夫来?”
王氏也急:“对啊,哪里难受了,快告诉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