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搁广州,当天就能软的半点脆劲都没有。
他掏出手机搜索探监让不让带薯片,答案啼笑皆非。
排在第一行的是只要你去有心去看他,他都会很开心的。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关心和温暖!
再往下翻,答案里还有健康向上的书籍、职业教育教材等。
温郁门都开了一半,返回书房里随便抽了几本书,一古脑丢帆布包里。
亲爹是个要强的人,坐牢这么多年也没见性格变化多少。
蒋南之的大奔停在胡同口外,有个穿校服的小孩儿在旁边一直在抖空竹,呼啦呼啦的响声比蝉鸣还聒噪。
温郁上车的时候,她特地回身看了一眼。
给你爸带了什么?
花露水,零用钱,几本书。
花露水估计不让带进去。蒋南之报以同情的眼神:你想想,但凡有人混点硝酸甘油捎进去
温郁把花露水怼在了副驾驶上:送你了,给它系个安全带。
蒋南之接过往自己胳膊肘蚊子包上喷了两下,喷完才想起来什么,骂了一声。
靠,老娘今天喷的蓝毒。
温郁坐在后排直乐:那你今晚干脆陪我去吃火锅得了,咱吃大份的,迪奥才值几个钱。
放你的屁去。
北京一共有二十多个看守所,四个监狱,四个都在大兴区。
温郁前几天精神总是紧绷着,到了正式见亲爹的日子反而松弛下来,歪倒在后排座上睡了很久。
他像是有一半意识还存在着,甚至边睡边能识别出来南之姐的车是不是在别旁人的道。
又有一半意识完全昏过去,能梦见小时候自己举着糖在院子里乱跑的日子。
直到车子猛拐一个弯,温郁才被甩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蒋南之把纸盒扔到他怀里:大艺术家,把口水擦一下。
温郁很听话地抹了一把,突然说道:我梦见我妈年轻的时候了。
她现在也不难看。蒋南之说完之后沉默几秒,漫不经心地倒车入库:你可以给她多挑几顶假发。
真是不科学,温郁喃喃道:她以前说什么都要把我拉到广州上海去,现在居然放我来这教书了。
狱政管理科跟你约了几点?
四点到四点半,温郁看表才意识到路上耽误了,他啊了一声,抱着袋子出去:我先去了,你车上等我!
狱警又换了个年轻人,碰头时说话很客气。
身份证原件和亲属关系证明带了吧?
温郁把东西递出去,瞧见远处泪眼婆娑的老太太,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这儿是有点冷,狱警看他一眼:你平时很少来吧,以后多穿点。
好,谢谢。
不同于影视剧里太平间一般的阴冷诡异气息,这里白墙铁窗,看着中规中矩,没什么感情。
既不会营造氛围要把人往死里摧毁,也不会给太多出去的诱惑,是一种制度性冷漠。
宣传栏里打印了几张改过自新劝人向善的真人真事,温郁抱着帆布包边看边等,探监室的门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狱警出来叫人:4097温健武家属!
温郁立刻站起来,肠胃里有什么开始翻腾。
他隔着玻璃窗看见了父亲,两人客客气气地相对坐下,一人拿起一边的电话。
温健武依旧剃着寸头,脸上添了几道皱纹,见到儿子时会习惯性抿唇,不想暴露太多情绪。
儿子留在瞬息变化的信息社会里,父亲活在还用小灵通的十年前,其实聊不了太多。
温郁十几岁时不懂事,每次去探监时都兴高采烈地讲外面的变化,想跟爸爸共同畅想下他出狱以后的美好世界。
后来某一天突然反应过来,这事儿跟在渴死的人面前表演喝水没什么区别,好几晚都没睡着。
渐渐地,他褪掉了少年气,五官骨架也不断成熟,能和父亲说的话越来越少。
本来想给你带两包薯片,感觉不让捎进去。
小卖部里有。
温郁哦了一声,想起来监狱里是有小卖部,不光可以买零食花露水,还可以刷卡。
他摸摸头,意识到半个小时的探监时间有点太长了。
难道其他监狱家属见面的时候都在没话找话?不应该啊。
温郁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书。
我给你带来点消遣。
旁边狱警投来警惕的目光。
温郁把书递给狱警,一本一本往外递,才反应过来自己都拿了些什么。
一本《日语五十音图》,一本《浮士德》,还有一本《C++程序设计经典教程》。
他冷不丁笑起来,拿着电话道:你闲着没事学学C++挺好的,出来还方便再就业。
温健武跟着笑了一声,目光在端详他如今的穿着打扮:这次来北京呆多久?
呆很久,温郁才想起来这件事没有说,往玻璃窗靠近了许多:爸,我回一中教书了。
你妈妈怎么办?
她去年就出院了,就是头发长得慢,老嘟哝着不该化疗。
温健武垂着眼睑,终于流露出一丝狼狈。
你妈妈一直很爱美。
对了我的事,会影响你教书吧?
温郁目光还停留在那本砖头厚的编程书上,过了会才道:政审过不了,不可能拿编制。
不过我们学校有个高端人才引进计划,我在国外读了几年书,也刚好够那个门槛。
我现在住回四合院里了,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但感觉也还不错,小院子很清静。
他絮絮说了许多,发觉父亲一直只是沉默地听着,笨拙地关心了一句。
监狱里蚊子多吗?
温健武摇摇头。
去外面劳动的时候才有。
话题至此中断,实在没法往下聊。
温郁看了眼表,还有十几分钟可以聊。
他想了又想,还是站了起来。
先走了,下个月再来看您。
保重身体。
温健武随着站了起来,目送他离开。
再回到车上,温郁靠着后座皮革椅背,长长松了一口气。
蒋南之透过后视镜看他的样子,像是端详一个极脆弱又坚强的矛盾体。
火锅吃哪家?
簋街那家,走。
这一路从大兴又开回二环路东直门,温郁一路看着外面,没怎么说话。
蒋南之被他闷得开了几次窗户,半晌才道:听说学音乐的感情更丰富一点,你现在是怎么个感情?
她不是知心姐姐那种类型,但又怕这弟弟自闭到傻掉。
我啊,温郁认真想了想:我没感觉。
怎么会没感觉?蒋南之留神着立交桥到底该往哪边拐,不假思索道:你看看哪个去探病探亲的,不是哭得稀里哗啦,你妈当时淋巴癌确诊的时候,你都没什么反应。
那能是没反应吗?温郁反问道:你碰见一镜子碎了,第一反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