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的男人没出声。
放眼整间阁楼内,不是想象中的一片烧焦状态,或者说明白点,大火确实是起过大火,因为四面墙壁都还是漆黑,可屋子中央那一大片葡萄藤却完好无损——因为上面被盖了防火布。
现在,沈思安就是坐在那层叠的防火布中间,脸色铁青到像要吃人。
自杀?
去他妈的自杀!
她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场,不过是给他摆了一出完美的“金蝉脱壳”,沈思安都几乎可以想象出:刚才,就在所有人从窗户攀爬上来要“救”她的时候,那女人是怎样在阁楼内小心避开火舌,用防火布裹住自己,轻轻松松打开房门,最后又大摇大摆出小楼的。
被派去查看车库的勤务员回来,哭丧着脸道:“沈先生,车库夫人常用的那辆奥迪不见了。”
“她竟然跑了?!”和一庭终于从这场突然变故中回神,当即满脸卧槽,跟白日见鬼似的,哇哇大叫,“那思安,女人是不是疯了?放火烧房子都干得出来!真他妈不怕引火烧死她自己——”
沈思安冷冷的一眼丢过去,和一庭立刻恹恹闭了嘴,却依然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声,“思安,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做男人被打脸到这种份上,就他妈不但是尊严问题了——你想想,她要是真自杀也就罢,老子算她够狠,可那女人她、她……”
他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对面的人注意力压根都没在他身上。
被这样摆了一道,沈思安还能说什么?愤怒?他有什么愤怒的理由?难道怒点是在于庄浅没有真的想*吗?
再深的愤怒,都敌不过亲眼目睹她跳进火海那刻的恐惧,现在陡然像是噩梦初醒,他大脑中思绪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隐秘的庆幸,庆幸她没有一时钻牛角尖真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现在,她不见了。
“收拾干净这里。”冷声留下一句话,沈思安迅速下了顶层,抵达二楼书房的时候,他首先去查看了书桌的两个大方抽屉,还有书架上的暗格,果然发现里面一些零散文件都是混乱成一片。
“怎么了?”和一庭跟下来,见他脸色不对劲,小心问道,“她偷走什么重要文件了?”
“我放在抽屉的两把勃朗宁□□不见了。”
和一庭闻言脸色一变,这下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也不再废话,迅速打电话安排人在山脚拦截庄浅的车。尽管他心里清楚,那女人都已经算计到这份上了,肯定也不会轻易被拦住。
……
人的潜力有时候真的是强大到可怕,尤其是当她有奋斗目标的时候,庄浅如今的目标是什么呢?弄清楚父亲究竟是死是活,这就是她的唯一目标——但在此之前,有些账她得亲自去算清楚。
……
从警署出来的时候,靳正言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绕了几圈,甩掉了跟在后面盯梢的两辆吉普之后,他去了常常光顾的那家酒吧,却只点了一杯浓度极低的普通鸡尾酒。
身居高位之后,为了保证头脑清醒不出丝毫差错,他几乎都快戒掉喝酒的习惯。
一杯酒下肚,礼貌拒绝了酒吧陌生女郎的搭讪,他捏着车钥匙步履稳健地离开,开着新入手的崭新宾利,紧正言回了东城区的新住处。三天前,他在市中区的房子才因为一场诡异的“煤气泄漏”而被烧得面目全非。
靳正言心里清楚,自己公寓压根不可能出现什么煤气泄漏,这是有人对他动了杀心。可没有确凿证据,即使明知最有可能的凶手是谁,他也奈何不了对方。
停好车,靳正言进入公寓电梯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电梯在他的二十三楼停下,走廊灯闪烁,空荡冷清的走廊上,男人挺直的背影显得异常俊冷。
取出钥匙开了门,黑漆漆的门口,他一边脱鞋,一边伸出一只手去摸索着开灯,也就是分秒中的时间,原本沉寂得不像话的空间内,他却突然听到了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房内有人。
这样的意识让他瞬间警惕,立刻伸手至腰间拔-枪,
死一般压抑的沉默中,黑暗的房内,突然伸出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粗壮手臂,那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脖颈,靳正言拔-枪的手也骤然一吃痛,腰间配枪被人一脚踢了开去,冰冷的金属丝狠狠将他的脖子绕了三圈!
呼救在这种时候显得苍白而无力,凶手就是要这样安静地将他毙命,在凶手带着手套的大掌猛力拉紧细丝的时候,靳正言突然徒手抓出脖间细丝狠狠一扯,那样拼尽全力的力道,使得他数根手指当场迸出了血珠,锋利的细丝勒进了他掌心血肉。
脖子上的窒息感稍弱,他开始绝地反击。
不算窄的房间内,一场绝命的格斗在无声中展开:沉默的凶手一次次发动攻击,他招招险险躲,最后两人在搏斗中逼近茶几,靳正言顺势抓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先是反脚一踢凶手膝盖,对方一声闷哼屈膝之后,他抓紧机会猛地侧身,下手就是利落地几刀进出。
刹那间,温热的液体浇灌在了他的身上,他手中抓着的身体渐渐无力反抗,最终缓缓瘫软在他的脚边。
扔了刀,靳正言先是掩了门,才打开屋内的灯。
昏黄的水晶灯亮起,设备齐全的崭新客厅内,最中央躺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男人腹部还在汩汩冒血,身体蜷缩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几十下之后,才逐渐在血泊中变得僵硬。
靳正言看一眼地上的尸体,无声地扯掉领带,脖子上被细丝勒过的地方依然火辣辣的——他以为跟这三天来经历过的数次暗杀一样,今天算是暂告一段落,于是拿起茶几上未开封的矿泉水灌了一口,准备先去浴室洗个澡,再出来收拾尸体。
哪料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兹啦一声,是防弹玻璃被震碎的反应声,尽管没有听到开枪的声音,但常年养成的敏锐直接让他下意识屈身闪躲,却依然被破窗而来的子弹穿进手臂!
是消音的远程狙击。
“唔!”手臂痛到钻心,靳正言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是在别人的枪口之下。
在下一发无声的子弹来临之际,他急忙忍痛捂住中弹的手臂,颤抖着手关了公寓内的灯。
公寓内恢复了平静的黑暗,他藏身在沙发之后,平复着激烈的喘息。
借着沙发为掩体,靳正言摸到了客厅桌上的电脑,他因为剧痛而颤抖的手在键盘上几下跳动,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公寓热感监控的简图,上面无数绵密的热感红点,能让这世上所有自诩身手不凡的人感到绝望。
东北角,西南角,正东方,正北方……整间公寓内,几乎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死角,都在对手的狙击范围之内,他无处可藏。
生平第一次,处在这样绝望的危机边缘,靳正言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日一时冲动,一巴掌扇醒了沉睡的魔鬼——他想过所有的可能,政治陷害,仕途打压……可现实却是这样的简单而粗暴。
沈思安要他的命。
没有阴谋,没有算计,那个男人就只是用这种纯粹而利落的方式,要他一条命而已。
手臂上血流越来越多,靳正言呼吸混乱,意识到今天自己很可能会命丧于此,汗水湿透了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