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放在商贾们眼中,根本不叫事,可放在公卿贵族眼里,那就是茶余饭后最好的笑料——
跟人说话张口闭口都是银子,等于庸俗;不想傻乎乎地多掏腰包,就是穷,没钱;即便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血汗钱,也是不入流的下等钱财,比不得他们伸手就来的田租铺子。
尤其当这人还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子孙,一个闺阁女子,那就更加有意思了。
世间为人不易,为女子更不易。北颐虽民风开放,可三纲五常的约束依旧没变。叶轻筠即便在帝京富甲一方,也终归入不了那些勋贵人家的眼。
又或者说,从她踏出闺门、自食其力的那天起,上流圈子就已经将她除名。
这些年她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将酒楼经营起来,元曦根本不敢想象。
但显然,章含樱也低估了,一个能在帝京白手起家的深闺女子的本事。
在心底为她无声祝祷一遍,元曦默默退至一旁,将地方留给叶轻筠。
那厢叶轻筠也甚是坦然,听了章含樱的话,不气也不恼,还俯身去捡她丢下的金钗,“那我就先谢过章姑娘打赏了。”
章含樱抬脚踩住钗头,居高临下地睥睨,“那浮白小筑现在可是能待客了?”
叶轻筠抽出金钗,吹着上头的灰,眯眼笑道:“自然能。”边说边扬声朝门外喊,“来人,拿上好的茶叶来,章三姑娘来了,可不能怠慢。”
门外的店小二“欸”了声,立马掉头去准备,没多久便拎回来一壶碧潭飘雪,注入茶杯,正要端给章含樱,叶轻筠却劫了去,两手捧着,亲自奉至章含樱面前,“章姑娘请。”
那奉承模样,饶是张狂如章含樱,也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只是片刻,她便收起所有不适,翘着嘴角道:“算你识相。”接过茶杯细品。
“味道如何?”叶轻筠问。
“嗯,还不错。茶是好茶,就是水次了点,换成大雪那日的雪水会更好。”章含樱拿帕子揩嘴,目光被窗外的景致吸引,迫不及待要坐过去,嘴里还不忘吩咐,“拿一碟下茶的果子来。”
可她脚还没迈出去,叶轻筠便挪身挡在她面前,“果子有,一百两,现结银子现给。”
“什么?一碟果子一百两?!”章含樱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轻筠笑:“自然不是。”
章含樱松口气,抿一口茶压惊。
然她这口茶还没下肚,叶轻筠便狡黠一笑,“一百两是这盏茶的花销,章姑娘若是想要果子,还得再加二百两。”
“咳!咳咳——”章含樱呛得两面通红,眼尾都沁出了泪花,抖着指头戳她鼻尖,“你坐地起价!”
“我哪有?”叶轻筠大呼冤枉,边说边抬起手,沿着身子自上而下一扫,理直气壮道,“我明明是站着起价的。”
章含樱:“……”
元曦在旁忍笑忍到双肩直颤,清清嗓子,帮忙敲缸沿,“章姑娘还是照她说的,把钱付了吧,都是有头脸的人家,闹上衙门可就不好看了。”
叶轻筠得了提醒,立时拿起桌上的算盘,“啪啪”拨起来,一副真要同她上衙门算总账的架势。
章含樱到底是爱面子的人,叶轻筠可以在外随意抛头露面,丢叶家的人,她却做不到。哪怕这事是她占理,赢面很大,她也不愿上衙门现眼。
咬咬牙,她主动退让一步,“成,就按你说的价算。正好刚刚我也给了你一支金簪,够买你那几碟破果子了吧?”
照常理说,自然是够的。
可叶轻筠要是个按常理做事的人,就不会有这么一出,“浮白小筑是凌霄楼最高规格的雅间,价格自然不菲。恕我直言,章姑娘那只簪子,刚好只够进门费,其他一应茶水都得另算。”
说罢,她便再次低头,把算盘珠子拨得惊天动地。
章含樱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是宁国公府上的千金,这点银子于她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可偏不巧,她今日出门并未带多少银两。照目前的架势,倘若她不能当场结清这笔账,还不知有多少后手等着她。
急火攻心之下,她本能地去摸腰间的软鞭,想把这算盘砸烂。
可她手才刚摸过去,叶轻筠就跟挨了一鞭似的,“啊”地惨叫:“章姑娘竟然打我?”眼皮子一翻,人就倒栽葱似的笔直倒了下去。
章含樱眼珠子都快瞪掉,“我还没打你呢!”
叶轻筠“呃”地一声回过气来,却还是眯着眼,有气无力道:“哎哟,这不说明您鞭法精湛吗?”说完,便又“呃”地一声,昏迷过去。
周围的店小二都是她的心腹,这会子也看明白状况,立时迎上来,又是跪地哭天抢地“掌柜的,您死得好冤”,又是攥着章含樱的手,说锦衣卫就在楼下,要拉她过去评理。
章含樱自然不肯,招呼自己的婢女上来帮忙。
两方拉扯起来,屋里很快乱作一团,倒是没人有空再关心元曦了。偷偷蹲身捏了捏叶轻筠的手,她便趁乱离开浮白小筑。
元曦会一点武。
确切地说,她是懂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和借助周遭环境藏匿身形的小技巧。都是当年在野狼谷求生时,卫旸教给她的。
有这傍身,加之凌霄楼的地形,她早已烂熟于心,避开锦衣卫下楼并不算难事。
可是要从楼里出去,就不大容易了。所有门都己经被堵死,出不去,元曦只能暂且去后院的柴房躲一躲,等人都散了再离开。
可还没等她走近,木柞的小屋里头就先传出说话声,男的。
内容虽听不真切,但语气却格外急躁,像是跟她一样,在躲那群锦衣卫。
会是谁?
声音还挺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