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夜晚,静谧而冷清。
元曦从屋子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万籁俱寂,只剩蛰虫的声音在墨色中繁密回响。
星空之下,暗夜之中,卫旸还站在那棵杏花树下,一步没动。
星河在他头顶缓缓转移,倒映在他眼中,无波无澜。却是在看见她身影的一瞬,被水光搅动,微微泛起涟漪。
元曦站在阶前,看着他在夜色中幽微的面容轮廓,一时迷惘,“太阳早就落山了,殿下这又是在看什么?”
卫旸没有理她,转身朝月洞门走去。
元曦禁不住笑,赶紧追上去。
夜色温柔,花香缥缈,长风从他们身边流过,垂落的宽袖随之轻擦,身影投落在地,似一双爱侣在月下携手漫步。
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终于落地,元曦心情很是不错,仰头闭眼享受了会儿夜风,忽然道:“我饿了。”
卫旸看她一眼,带着明显的鄙夷,却也没说什么,无声领着她往前走。
北苑甚少有访客,他们今日过来也没提前打招呼,厨房并没有准备他们的晚膳。
元曦原以为,卫旸会带她下山,随意寻间馆子吃点东西,却不料他竟领着她,一路穿过林子,来到一处临湖小院。
是从前,两人为了方便看山间日出,特特修建的。
多年不曾过来,元曦都快忘记,不想他居然还记得。
进了院门,卫旸就径直去了厨房,仔细检查灶台和刀具。
元曦心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却也因为实在太大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直到卫旸站起身,问她:“想吃什么?”
她双眼才“唰”地亮起,“醋搂鱼!”
第14章 兴趣
“你倒是挺会挑。”卫旸轻哂,还真出去吩咐贺延年,上北苑拿食材。
元曦喜不自胜。
过去,两人在外讨生活,都是卫旸做的饭。
若非亲眼所见,元曦也不会相信,世上真有这等天才。学识渊博也就罢了,毕竟都说他早慧,自小便比同龄人悟性高,他本人又十分刻苦,精通乐律,擅武能谋也就顺理成章。
可偏偏,他还下得了厨房!
明明生了一身谪仙般高洁的气质,可外袍一脱,袖子一卷,做起羹汤也有模有样。再复杂的菜色,他只要看一回,便能照猫画虎,原封不动地做下来,色香味还俱全。
以至于这么多年,她还一直惦记着。后来回了帝京,入了皇宫,尝过凌霄楼大厨的手艺,也领教了御膳房的本事,好是好,但终归都差点意思。
可卫旸毕竟不是真的厨子,她再想吃他做的饭,也只能忍着。
今日难得有这机会,她又如何肯放过?不待卫旸开口,她就主动请缨:“我去帮你生火。”
话音未落,人便兔子似地跑开,唯恐他反悔。嫣红的衣裙晚风中潋滟舒展,宛如一朵海棠,在暗夜里聘婷盛放。
卫旸心弦微动,有什么情绪纠缠上来,游丝一般,在腔子里漂浮、转移,难以捉摸。他用力抿了下唇,收回视线,可笑意还是浮起来几分。灯火映入他眼底,乌浓的眸子剔透如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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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搂鱼,选用上等新鲜活青鱼。鱼不可大,大则不入味;也不可小,小则多刺。将鱼肉切成大块后便可入锅,灼之以油,喷之以酱、醋、酒,待肉熟便即刻起锅,汤汁多者为妙。
这本是临安西湖边五柳居的名菜,可若是尝过卫旸的手艺,便知何为除却巫山不是云。
元曦就差把舌头一块吞下去。
“没吃过饭吗?”卫旸鄙夷地斜她一眼,拎起铜铫子,沏了盏茶递去。
元曦接过茶盏抿着,视线从杯沿上抬起来,觑着对面的人,嚅嗫问:“陛下的千秋快到了吧?”
卫旸正帮她剃鱼肉里的刺,闻言,筷子一顿,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又继续忙活。
元曦心不在焉地转着瓷杯,“那……殿下的贺礼可准备好了?”
卫旸停下手,抬起头,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淡漠的视线宛如割喉的刀,把元曦盯得浑身发毛。好半晌,他才出声:“你很关心?”
语气半含嘲弄。
元曦一噎。
卫旸和建德帝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至少元曦在的这几年,父子二人一直都形同陌路。
如非必要,他们基本不见面,就算私底下见了,也都是以君臣之礼相待,全然瞧不出半点父子应有的和睦。每年建德帝的千秋,卫旸就更是敷衍,送的东西还没别国使臣送的拿得出手。
依照她如今的身份,打听这个是奇怪了些,若不是念着太后的嘱托和今日这顿饭,元曦才懒得搅进这趟浑水。
攥着瓷杯忍了又忍,元曦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劝道:“你是太子,这次之事虽有太后出面作保,可到底动摇了你的威信。若是千秋节那日,你再不有所表示,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苦口婆心地分析,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打算。
卫旸却只漠然道:“无妨,他这些年吃斋念佛,想来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事。”
元曦急了,“他在不在乎是他的事,你送不送是你的事,皇后和恒王可就盼着你出纰漏呢。”见他还无动于衷,她一咬牙,道,“就当是我要送,行了吧?”
卫旸执筷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倏地抬眸。
小姑娘圆着两只大眼睛,也在看他,眸光干净得能掐出水来,显然并未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