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卫旸却没打算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漫不经心地抖了抖宽袖上的褶皱,他抬眸便是一斥:“纵仆欺主,残害郡主,你可知罪?”
他声音本就清冷,刻意压低后,便越发凛冽,宛如割喉的利刃,摸不着,却能将人的心肝都挖出来。
汝宁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膝窝子一软,下意识就要跪下去。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不对,自己可是公主,公主!独一无二!为难一个郡主两句怎么了?再说了,那丫头不也没出什么事吗?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她心里虽这么想,但念着卫旸的脾气,到底不敢说出来,只闷哼一声,把脸撇过去,以示自己的不满。
倘若章皇后或者恒王在,这事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
卫旸却不惯她毛病,直喝道:“跪下,给郡主道歉!”
此言一出,不光汝宁惊圆了眼,连元曦都愣住了。
这事的确是汝宁不对,可毕竟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自己真是受害者,也没得让一个公主跟她认错的道理,况且还是跪下道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别说汝宁不会同意,便是真答应了,章皇后和恒王也不会放过他。
假公主之事才刚过去,他元气都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就这般树敌,当真不怕出事吗?
卫旸似不这么想,见汝宁半天没动作,他轻轻一抬眉梢,“怎么?孤的话,你也不听了?”
他声音轻俏,听着似比方才愉快不少。闭上眼听,脑海里甚至还会出现一个轻衣缓带的翩翩佳公子,右手执剑,左手捻花,好不风雅。
然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要大动肝火的征兆,诚如暴风雨之前,平静之下是波涛汹涌的杀机。
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咬紧了牙,腿颤身摇几乎站不住。
连过往的风都似也凝滞了。
汝宁也慌得厉害,两只手心全是汗,心里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但也只能听话跪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冲元曦道:“对不起……”
卫旸不满意,“大点声,没吃饭吗?若是吃不饱,孤可喊人过来,现在就喂给你吃。”
现在喊人过来喂她吃?那喂她的还能是饭吗!
汝宁两排槽牙磨得山响,恨不能冲上去咬断他脖子。
膝盖上的擦伤本就还在流血,这一跪,旧伤又添新伤,疼得她两眼泛红。明知卫旸是在故意为难人,却敢怒不敢言。撅着嘴,委屈巴巴地看向连瑾求助。
可连瑾却站得离她老远,抻抻衣衫,拍拍袖子,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汝宁吸了吸鼻子,像是无形中被捅了一刀,连身上的伤都不觉如何了。
十根尖尖指甲都快在掌心掐出血,她却也只能乖乖弯下脊背,双手加眉,毕恭毕敬地朝元曦行了个大礼,“我,汝宁九公主,今日不该对曦和郡主无礼,甚至大打出手。望郡主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我必感激不尽!”
额头“咚”地一声触底,整个草场都安静下来。
元曦虽还处在震惊和忐忑之中,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被汝宁骑在头上欺负了这么多年,今日当是她最痛快的时候,嘴角都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只是……
她抬眸,有些茫然地看向神测之人。
过去在女学念书,自己挨汝宁欺负的时候,卫旸也没少为她出头,只是那时候,他每次出完头,都会回来训斥她,问她为何这般没用,连反抗都不会。
久而久之,她便学着自己去应对,即便心里再不喜欢这些争斗,也不去麻烦卫旸。
似今日这般不问缘由,只纯粹地为她出气,还是头一遭。
到底怎么了……
元曦惘然不解,见他眸光闪动,隐有转头之势,她忙撇开脸,装作在看草场的风景。
卫旸看在眼中,垂眸无声笑了笑,便淡淡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大日头当空照下,虽没有盛夏那般毒辣,但也十分晒人。他稍稍一挪步,高挑的身影便罩落在她身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第21章 跳湖
磕完头, 汝宁也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由宫人搀着,头也不会地径直往自己的寝宫走。
明明脚上还有伤,却溜得比兔子还快。瞧那慌乱的架势, 只怕春猎结束前, 她都不会再出来。
元曦忍俊不禁, 心口盘踞的郁结也消散泰半。然想起昨日被放某人放鸽子之事, 她又瘪瘪嘴, 绕着裙绦哼道:“太子殿下不是有公务要忙,抽不出时间来猎宫消磨吗?”
语调阴阳怪气的,又隐隐带着几分娇嗔, 仿似在闺中妇人在抱怨迟迟不曾现身的情郎。
卫旸轻咳一声, 没回答,只转头看周遭的春景。
山川河岳,草长莺飞,北归的大雁自穹顶掠过。风吹得周遭的海棠“簌簌”轻响,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在花枝上, 每一朵花都流淌出娇艳的光泽。
猎宫他已来过许多次,却是第一次品出这里的美妙。
品着刚才她说的话,像在无限回味一杯新采的明前绿, 他不自觉浅浅地弯起唇角, 墨画般清俊的眉眼也如远山起伏的轮廓般缓缓舒展。
天光投落他眼底,那样深不见底的瞳孔,此刻却酝酿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