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抿住嘴,眼眶再次泛红。李鹜一脸头疼的表情,拿着手巾就往她眼睛上按:“我的祖宗,我的克星,你别哭了——”
手巾在她脸上乱按,几次堵住她的鼻息,沈珠曦含含糊糊道:“……谁让你放屁。”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不去?”
“什么地方?”
……
沈珠曦没想过,这辈子能有两次穿上嫁衣的机会。
也没想到,洞房之夜,她会穿着嫁衣,和她的丈夫夜逃。
李鹜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翻出后院的篱笆,两人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前院的宾客一无所知。
李鹜带她去的,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屋。
破屋只有沈珠曦如今所住的寝室大小,泥墙已经倒了大半,地面掉着碎瓦和腐朽风干的芦草,冷风从大开的屋顶里呼呼灌了进去——这是一间连乞丐都不屑光顾的破屋。
李鹜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在破屋前半里远的地方,一片东歪西倒的木围栏映入她的眼帘。这些木围栏大多腐朽不堪,或折断了一半,或被掩埋在厚厚的尘土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伫立在围栏边,为这片被遗弃的天地遮风挡雨。
废弃之地景象荒凉,沈珠曦突生岁月无情的感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鹜已经攀上了围栏边的大树,他踩着大树粗粝宽阔的树干,两下就登上了树干分岔的地方。
他往一旁挪了挪,低头朝沈珠曦伸出手。
“上来。”
“我怎么上来?”
沈珠曦目瞪口呆。
“像我一样,爬上来。”李鹜说:“我接着你。”
“我不行!”沈珠曦慌得连连摇头。
李鹜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他说。
她不用试,也知道不行啊!
哪个闺秀,能穿着繁杂的嫁衣爬树?
可是李鹜一直看着她,眼神平静而又耐心,伸出的手也一直没有收回。
他耐心地等着她。
沈珠曦已经忘了被人期待的滋味,她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被一个泥腿子期待。
而她,竟然想回应他的期待。
沈珠曦藏在大红宽袖里的手动了动,她看着半空中的那只手,无论她怎么看,那只手都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她心中的犹豫,随着半空中那只大手而逐渐淡去。
她伸出手。
李鹜嘴角一勾,原本稳稳停在半空的手忽然动作。
他握住了沈珠曦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拉,沈珠曦尖叫一声,双脚下意识往树干上踩去。
她踩到了树干,再在李鹜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站到了树干分岔的地方。
李鹜让她扶好树干,他每往树上攀爬一步,就回头帮助沈珠曦攀爬一步。
李鹜的喜服一直在她眼前晃荡,他从没让她落得太远,就像两人并排而行时,她永远跟得上他的脚步。
终于,两人都爬上了树顶。
沈珠曦坐在粗壮的树枝根部,后背已被毛毛汗浸湿,一阵清爽的夜风袭来,她在爬树过程中落下的几缕发丝在眼前飞舞,沈珠曦看着变了样的天和地,胸口里激荡的动容让她一话不发。
李鹜也没说话,两人静静看着广阔的夜色。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许久后,他说。
“在那间屋子里?”沈珠曦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在这棵树下。”李鹜说:“在这个鸭栏里。”
第28章 “我不怕你克。”……
“我是个孤儿,生来便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温柔的夜风不仅吹拂着沈珠曦的落发,也吹拂着李鹜鬓角的碎发。
飞扬的黑发掩映着他乌黑的眸子,他望着夜色,望着天地,沈珠曦不知道有什么映入了他的眼帘,只知道此时此刻,那双一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露着一抹惘然。
“我流浪到鱼头县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岁了。我做过乞儿,也做过偷儿,街上做吃食生意的,没有谁不曾被我偷过。偷东西,讲究一个眼疾手快,可是再眼疾手快的偷儿,一旦被认熟了面孔,任你手眼再快,也休想靠近别人的店铺了。他们一旦认出是你,隔得老远就会呵斥你,谩骂你,更有甚者,你只是从他门前路过,他也会提着棍棒出来打你。”
“刚到鱼头镇那年,一开始我偷了许多吃的,可是后来就偷不到了,不仅偷不到,身上还时常青一块紫一块,有一次,甚至连肋骨也断了。”
沈珠曦忍不住追问:“是那些店家打的?”
“是乞丐们打的。”李鹜说:“无论什么地方,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做乞丐也是如此。”
“那些年长的乞丐,每日都将我或乞或偷回来的银钱食物一扫而空,如果我拿回来的东西不能叫他们满意,他们就会对我拳打脚踢,用我来作取乐的沙包。那一次,我只带回四个铜板,他们就打断了我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