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从前那样的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可是,真的可以吗?她有这个资格吗?
她是大燕的公主,她以越国公主之名,寄生在天下百姓身上,享受了十六年的荣华富贵。如今又怎么能够在大燕倾颓时,将大燕和百姓的安危置之不顾,就这么安安心心地回到世外桃源,堵上耳朵,蒙上眼睛,做一个平凡喜乐的乡村野妇?
无论是用她来笼络傅家,还是和亲塞外,稳住草原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
她都会去。
因为她是大燕的公主,她的一生早就明码标价。她不能在享受完锦衣玉食之后,又将自己应尽的义务抛在一旁。
她做不到。
“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她哭着说,“不要再对我更好了。”
李鹜低头掬起一捧水,温柔地浇在她的脚背。
“你能别再动不动就流眼泪了吗?”
“不能!”沈珠曦含着眼泪委屈道,“又不是我想流的!”
“我也不能。”李鹜说,“心脏它不愿意。”
他越是纵容,她就越是羞愧难耐,本该早已死心接受命运一切安排的灵魂,拼命撞着一个看不见的牢笼,撞得头破血流,撞得痛彻心扉。
只因她想舍弃一切,飞向苍穹的怀抱。
“你别再对我好了!”
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涌出,她闭上眼也无法遏制汹涌的泪水,对现状的无能为力和两面为难转换为对自己的厌恶,沈珠曦羞愤无能,自暴自弃,只能孩子似地发泄在脚下的水盆里。
“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水花溅到李鹜身上,他躲也不躲,面无异色。
“你为什么不配?”
“因为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沈珠曦无法面对他赤诚的目光,掩面弯下了腰,温热的泪水源源不断落在手心上,再从指缝,一滴接一滴地落在水盆里。
眼泪撕裂了虚伪的平静,涟漪让水面片片碎裂。
沈珠曦泣不成声。
“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李鹜冷静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被人叫了十多年的野种,我吃过馊饭,偷过东西,更卑劣的事也做过不少。是我配不上你。”
沈珠曦急于否定他的否定,慌张抬头,不断摇着:“不是这样的……”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看法。”
李鹜斩钉截铁道。
“沈珠曦,”他慢慢叫出她的名字,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朦胧的泪眼,“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对傻子、丑八怪、血统不明的野种和达官贵人一视同仁。”
“你贵为金枝玉叶,却从未看不起我。你教我识字,教我礼节,为我奔波,为我吃苦,是我配不上你。”
“不是这样的!”沈珠曦再也忍耐不住,崩溃的哭声裹挟着心中最隐秘的秘密冲出喉咙:“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因为我骗了你——”
她哭着说道:“我骗了你,我就是越国公主……”
屋里倏地一静,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下来。
一切谎言在这时都没了意义。
她的喉咙好像堵着一把刀子,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要在刀尖磨上一遍才能出口。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
她泣不成声,努力挤出悲痛而破碎的自白:
“我就是那个穷奢极欲,骄纵恣睢,还已经有了未婚夫的越国公主……”
悲伤在那双圆润的杏眼中闪烁,如秋日下泛起鳞光的镜湖,于不经意间扣动他的心弦。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蜷缩在小小的书橱里,因刺目的阳光而闭起了眼眸,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直到她怯怯地睁开含着泪水的眸子。
在泪水的洗涤下,那双圆润的杏眼比他见过的所有水晶还要剔透澄净,纤尘不染。
后来,她跌出书橱,他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她。
他谨慎地观察她的言行,苛刻地评判她的表现,每一次,她都没有让他失望。
思前想后,他最终提出了婚事。
骗她太简单。
任何人都可以骗她。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以妻子的身份,把她留在了身边。
是他骗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假成亲。
他看出她对婚姻的抗拒和对男人的胆怯,可是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从一开始,他就带着真心,单方面地和她成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