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响起几声抽气,问话的那名将官慌张起身赔罪:“属下失言,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行了,我心情不好,这几天就不要来烦我了。”李鹜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道,“都下去吧。”
诸多将领噤若寒蝉,陆续起身离开军帐。
李鹜一屁股坐在沙盘前,紧皱眉头盯着沙盘上散落的小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强攻和围城都太慢了,要想短时间内取下上洛,只有做常人所不敢,行常人所不能。
熊掌和鱼,他都要。
李鹜盯着沙盘,缓缓道:“准备一下,派人给上洛递信,就说——襄州知府李主宗来投诚了。”
李鹜话音一落,李鹊大惊失色。
“……大哥是想诈降?”李鹊神色几变,迟疑道。
“如今在上洛统领城中叛军的是原中骑都尉霍思广,我和他在白蛉平原上还算有几分交情,此人骄傲自大,破绽颇多,你们只需按我说得做,其他我自有打算。”
“大哥如何保证,霍思广会相信你的投诚?”
“我要是带着这个上门,你说他相不相信?”
李鹊哑口无言,视线看着李鹜手中能号令镇川军的虎符。
要是有了这枚虎符,霍思广就能名正言顺地统领镇川全军。对如今没有大义之名的霍思广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东西,他拼命追杀许攸,恐怕也是为了得到这枚虎符。
“如今是我占优势,缺的不过是时间罢了。霍思广不知道这一点,他以为会面对一场苦战,没想到却是带着虎符投诚的我,除了相信我是真想逃脱大燕这艘半沉的船外,难道他会认为,老子不围城不强攻,脑子夹了去搞诈降这一套?”
“可……”李鹊仍面露犹豫,“大哥,这太冒险了。要不然还是让我去吧。”
“不行。”李鹜断然拒绝,“我去,才能让霍思广放松警惕,你去,只会让人心生警惕。”
李鹊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
“我信大哥。”
“备好投诚信和快马,今夜我就出发。”
……
襄州防守到第三天,已是穷途末路。
沈珠曦和守城的官吏将士想尽办法,也只是拖延到第三天而已。
面对强大的攻城力量,西门已经摇摇欲坠,若不是沈珠曦召来的一万二千余名青壮加入守城队伍,恐怕他们连第二晚也支撑不过。
但如今,已到极限。
只要再来一波强攻,襄阳就会沦为一片血海。
沈珠曦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是弃城而逃,还是和襄阳百姓共存亡。
乌云湮没了月亮的踪迹,昏暗的夜幕里没有一丝月光,伤兵在城楼上低声呻吟,沈珠曦的影子在脚下凝固。
方庭之见她许久都没说话,忍不住再次说道:
“夫人……若再不走,真的就走不了了!夫人大义,襄阳百姓永远铭记于心,可只有保住自己性命,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啊!”
沈珠曦呆呆看着城楼下忙碌的诸多身影。
唐大夫自愿加入军医队伍,随蕊不顾名节受损,帮着樊三娘等诸多丧夫女子照顾伤员,九娘在后勤帐篷里协调物资,忙里忙外。李青曼数次游说城中富家公子捐钱捐物,就连她唯一的弟弟,也被扔到了西门帮着做些杂事。还有胡一手,他带着外甥及众多赌坊打手自发在城中巡逻,维持秩序。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相信她,相信李鹜,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怎么能——扔下这些全身心信任自己的人苟且偷生?
逃出去了又能怎样?
苟且偷生,不过是活在另一个地狱里罢了。
“我……”
沈珠曦开口了。
“我不会离开襄阳。”
“夫人!”方庭之一脸急色。
“我相信李鹜,相信襄州平民,相信守城的将士……我相信我的子民。”
夜风拂过沈珠曦重新坚毅起来的面庞,她曾经稚嫩娇美的面庞,正逐渐显露出一种令人瞩目的特质。
是坚强,也是善良。
暴风雨来临之际,她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为襄阳数十万百姓遮风挡雨,一步不退。
因为坚强,也因为善良。
方庭之怔怔地看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感到自愧不如。
“我们不会输——还不到认输的时候。”
沈珠曦眺望着熟悉的襄阳城景,目光扫过一栋栋亮着烛光的建筑,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如小溪叮咚,其中坚定的勇气却不容忽视。
方庭之曾以为,女人是温室中的花蕾,需要花农的静心呵护才能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