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城内,满城黄金。
金灿灿的银杏铺满杨柳依依的河堤,落在白皙似雪的华丽宫殿上方。
全国象牙价格飙升,尤以建州最高。建州新修的行宫大量采用象牙来造琼楼玉宇,乍一看像是洁白的大雪落满屋顶,因此又被百姓称之为雪宫。从建州回来一病不起的新帝就住在这座奢华而冰冷的行宫里。
关于新帝生病的原因,民间众说纷纭,人说新帝是因越国公主坠崖而悲伤过度,人说越国公主死因蹊跷,新帝因病罢朝恐怕也不是真病,理由就是那一车车运进行宫的美酒佳肴和美貌伎人——要是真病了,能观赏歌舞,醉生梦死?
新帝因病罢朝,宫门紧闭,而远在建州城另一方向的傅府也大门紧闭,无数想要见到参知政事的人每日在门外打转,替自家主子递了一张又一张的帖子,每天依然只能无功而返。
建州的闺秀圈里都说,天下第一公子失而复得,又再失,终于不堪打击病倒了,傅公子坚贞痴情,同天下男儿有天壤之别,越国公主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同傅公子这样一段情缘。
建州城内的文武大臣也在谈论同一个人,只不过,他们的谈论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若是道了——恐怕就要同茶房酒肆里窃窃私语的读书人一样,时不时悄悄消失上几个了。
看不见的漩涡,涌动在看似平静的建州城里。藏在辉煌灿烂的灯火下,藏在漫天飞舞的银杏下,藏在流动着润泽光芒的行宫屋檐上,藏在新帝一声声暴躁的怒骂呵斥下。
而漩涡的中心,则在死气沉沉的傅府。
新帝罢朝,奏章不但没有送进御书房,反而是流水般地送来了而虽然身在城郊,却戒备森严,固若金汤的傅府。
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小山般地堆积在一间竹影摇曳,湖风吹拂的小院书桌上。
一枚金黄的银杏飘进半空的窗户,落在十二峰陶砚上,墨黑侵染了金黄。
一个青色的消瘦身影,拿着一本从沧贞递来的折子,面无波澜地看着上面痛骂傅氏一手遮天,擅权独尊的话。
燕回侍立一旁,余光瞥到折子上的几个侮辱字眼,屏息凝神不敢出一口大气。
“这沧贞节度使,似乎已六十余了?”傅玄邈轻声开口。
燕回忙:“回公子,确是如此。再过两年,便是沧贞节度使的六十六大寿。”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傅玄邈说,“自年前就有倭寇屡屡进犯登州,孔晔见识广,精力又如此旺盛,想必面对倭寇也能用一片丹心感化敌人。便让他出兵清缴倭寇吧。”
“……喏。”燕回心里一惊,连忙低头应是。
傅玄邈放下沧贞节度使孔晔的折子,隔着鼻梁捏了捏两个眼头位置,低垂的眼睫下露出一抹萧索孤独和不合年龄的衰倦。
“雨季快要到了……”他抬眼望向晴空如洗的窗外,喃喃。
燕回心知其意,马上:
“公子放心,人马已经调集了,只待雨季来临,洞外瘴气消散,我们就会穿越吞天洞,寻找越国公主遗骸。”
“……越国公主。”傅玄邈低声。
燕回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
他一身冷汗,将头埋得更低,恭敬道:“属下失言,公子恕罪——确是搜寻越国公主生的踪迹。”
傅玄邈将目光投向苍白的右手手背,较之一月以前,这只手更消瘦了,一块深红色的穿刺伤疤触目惊心地留在原本光洁白皙的手背,就像一朵临近凋谢的暗红芙蓉开在了皎洁的白雪之上。
“……她在吗?”傅玄邈问。
“未曾离开。”
傅玄邈一动不动坐了片刻,薄薄的嘴唇里发出低若蚊吟的声音:“……进来罢。”
燕回出去了,没过一会,憔悴瘦弱的方氏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
待她走进内间后,搀扶她的婢女便悄悄离去了。书房内只剩傅玄邈方氏二人。
傅玄邈没有开口,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即起身搀扶请坐。
这是方氏帮助越国公主出逃之后,他第一次面见方氏。
傅玄邈安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站立在书桌对面,因无人出声而略有不安的方氏。
许久的煎熬后,方氏打破了缄默。
“我知道不想见我……”她说,“我来这里,是有一相求……”
傅玄邈不说话。
方氏犹豫片刻,忽然双腿一弯,对着傅玄邈跪了下去。
双膝撞击坚硬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如雷震耳欲聋。
傅玄邈一动不动。
“从前我求的,没有办到……你骗了我,我也骗了,如今我只想求一件事……我不会再阻挠做任何,我只求一件事……求看在我们母子一场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
方氏说完,乞求地看着傅玄邈的方向。
“母亲有相求,儿子义不容辞。”傅玄邈轻声说。
方氏面上一喜,刚要说出她的请求,傅玄邈将一物从领口里掏出,轻轻放于书桌上。
薄如蝉翼的玉片在阳光下流动着如水的光泽。
傅玄邈的声音轻如云雾,黝黑沉郁的双眼中喜怒难测。
他望着跪在桌前的方氏,轻声:
“只要母亲告诉我——”
“为何越国公主手中会一块一模一样的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