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养在深闺未识君(1)^^……
不知何时起宅中兴起一些流言。
十一姑娘举止轻佻,爱抛头露面,爱与下人为伍......十一姑娘在姑子观做粗使丫头......姑子观三教九流,男人迎来送往,十一姑娘名节不保.......十一姑娘做得艳诗浪词,学得一身取悦人的本领,在姑子观当成雏妓养的......
当温氏察觉的时候已经迟了,传到了慕容槐耳朵里,看定柔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偶来了拢翠院,对着温氏询问妙真观的情形,温氏再三描摹,妙云等人冰壑玉壶,琨玉秋霜,是当世难得高潔雅士,孤竹之君,妙真观也是清净福地,慕容槐半信半疑。
谁料话音刚顿,前头通报有客来访,带着大雁和十几箱聘礼,慕容槐以为又是乔家来捣乱,板着脸来到嘉熙堂,却见三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一个蓄着须穿着士庶服的中年男子,一个珠翠锦裳的妇人和一个约十七八岁的盘领襕衫青年,像是一家三口,坐在下排六方椅中。
三人见到他立刻站起,拱手鞠身,那中年男子开口道:“卑职岭南道按察使董立昶,拜见节帅大人,愿贵体康泰,福寿绵长。”
慕容槐心中一惊,按察使隶属正四品大夫,审核吏治,提点各州府刑狱,又称廉政采访使,甚至有绕过中书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利,密折独奏,直达天听,实不容小觑,这人他也耳闻过,宦海十数年,从无瑕适,极是谨小慎微。
于是,立刻换上了一副面孔,温笑道:“快,无须多礼,愚久仰大名,今日得见贤弟,三生有幸!”吩咐小厮换明前龙井来,用上最好的茶具,让厨房准备点心果品。
董立昶诚惶诚恐,仍拱手鞠身,慕容槐也拱手还了个礼,董指着介绍道:“这是拙荆俞氏,小犬钧烨,表字成烁。”
俞氏敛衽行礼,董钧烨竟扑通一声跪地,大大磕了个头,语气激动地:“小侄给节帅大人请安,万福金安!”
慕容槐已明白他们来此的缘故,略微思索,已下决断,虽官职在其下,品阶算不得上卿,但这手中的实权如石砣压千斤,也许可以在皇帝的密奏中美言,是可以结两姓之好的。和蔼地搀那年轻人起来,面孔一抬,却见长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心下喜悦,直夸一表人才,前途无量,董父也急忙说:“犬子不才,去岁秋闱已中了乡试第十一名,已在准备下次会试。”
慕容“哦”一声,喜上眉梢,拍着肩大夸:“好!好!天资颖睿,福慧双修的好孩子!”
董钧烨愈发激动,嘴唇都抖索起来:“小侄......小侄不敢,贵府才是人杰地灵,英才辈出。”
众人笑着寒暄一阵,各自落座。
吃了一会儿茶,董父脸上的笑纹谦卑恭逊,终于说出了目的,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小弟祖上三代白袍,家父至德十二年中过举人,做过候补县丞,到了吾这儿,十年寒窗攻读,侥幸及第元和三年进士第八名,也忝作了书香小家,清白流庆。今已过不惑之岁,马齿徒长,略有薄产,膝下本育二子,奈何长子早夭,唯独了这一个,今日僭及贵府实为求亲而来,冒昧之处请原谅。
小弟几日前就已到了淮扬,本想请副使大人作鸾媒,奈何近日为今上来巡狩,淮南道的大小官员都在忙碌,樊副使监督行宫营建,府宅都回不得,在下便不好相托,故携全家而来,以显至诚,斗胆望请恩赐,求一令爱下嫁与斯儿,必捧珠于掌,倾心呵护。”
慕容槐坐在上首,微笑放下茶盏,董父这个态度让人很舒服,很受用,不似小九的婆家,模棱两可,总端着清贵的架子,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1。”
董家三人听了,不胜欢喜,董父欢喜地搓着手,董钧烨心潮澎湃地与母对视一眼,简直坐不住,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胸腔子里的擂鼓声。慕容槐道:“吾膝下恰有一女,年方及笄,尚未许配。”
董父低声问:“敢问可是十一姑娘?名讳茜的那位?”
“十一?”慕容槐心凉了一截,怎会是十一?十一绝不行!原来是专为十一而来。眼中光芒一闪,眉峰隐隐浮上不悦,仍然和笑道:“十一还小,吾说的是十女,媛儿,今年刚及笄岁,灼灼其华,宜室宜家,与十一同母所出,娴静温柔,熟读四书五经,堪为良配。”
董父面色大变,董钧烨急的嘴唇发白,忽而又扑通一声跪了地:“伯父,小侄......倾慕于十一姑娘......小侄......”
“住口!”旁边的董父大斥一声,骂道:“放肆!婚姻大事岂是尔等置喙的!”
转而起身,拱手对慕容槐,道:“上兄明鉴,拙荆乃妙真道信徒,与寒山观主妙云小有交情,去岁曾在观内宿住两日,偶得见令爱,玲珑剔透,美貌无双,故十分喜爱,小犬那日接他母亲返家,无意瞻睹令爱容颜,自此起誓非汝不娶,更是发愤图强,今闻千金已归家,下官这才厚着脸皮到淮扬来,望请体谅佑护,将十一女许配吾家,必终身感激,投我以琼瑶,报之以瑾瑜。”
空气凝滞了半刻,慕容槐依旧笑的温蔼:“十一女自小身弱多病,吾闻得妙云师太医术卓然才送去山中调养,家母仙逝时亦不曾在家服孝,今归家要重新守齐衰,又缘她自小长在先母身边,感情深厚,便发了宏愿,要为祖母守不杖期三年,缞麻在身,不宜言婚嫁之事,还请贤弟见谅,莫要误了令郎。”
地上跪着的董钧烨连磕响头,声音颤抖:“伯父,我可以等的,别说三年,五年十年我也可以等的!我自见了她便日夜魂牵梦绕,我发誓我定要为她考出一个功名来,求您成全,将她许配我吧。”
“孽障!住口!”
董父大喝一声,拱手对慕容槐连说抱歉,他是读书人,亦有着士人的气节与骄傲,已听出那话中的含义。他本也不情愿结这亲事,节度使被朝廷忌惮,他又处在敏感的位置,若结成了亲,免不得要被皇帝猜疑私下攀交,恐有损前程,奈何这独子认定了那姑娘,闹了几天绝食,说什么宁终身不娶,还拿科举威胁父亲。
“上兄见笑,愚弟教子无方,这就带这孽障离开。”
慕容槐心叹,现在的青年才俊怎也这般缺心少肺,竟为美色折腰,实在枉读圣贤书,不过,这亲事结不成也不能成了冤家,平白多出一个仇对来。
于是上前挽住董父的手臂,惋惜道:“贤弟可莫多心,吾诚挚与汝缔结姻缘,以合二姓之好,十女与十一女无区别,一样是吾的爱珠,且一母同胞,容貌肖似,只因十一女热孝当前,又亲口对我说,为祖母守孝期间闭门不出,绝不言谈婚事,这才无奈拒绝,望贤弟见谅。”
董父看了地上的儿子一眼,仍拱着手:“令爱至诚至孝,让人钦佩,小犬不堪,无福般配,今日饶了您的清净,敬请海涵,这便告辞了。”
说着朝妻子挥了挥手,示意离开,慕容槐抓着他的肘不放:“吾与贤弟一见如故,相交恨晚,务必吃过酒再走。”说着吩咐外头侍立的管家准备筵席,拿出珍藏十年的状元红。董父推脱再三,盛情难却,只好应允。
因还未到午时,又是老爷亲下的令,厨房当即张罗了两桌丰盛酒席,男女分桌,又唤了慕容贤和几个儿媳出来作陪,推杯换盏,聊了些国事和朝官砌垒,董父为人谨慎,只捡无关痛痒的说,谈及天子此次巡狩,更是缄口以莫。
酒过三巡,喝的微醺,方才罢了,让小厮搀扶着董父回驿馆,遣慕容贤亲自相送,又惦记着送来了礼不好原封退回去,有伤脸面,命人将董家抬来大箱除却那对大雁,全换成同分例的一并抬去,只作莫逆交。
董钧烨临出大门失魂落魄,噙着泪对慕容槐说:“伯父,小侄三年后再来。”董父听了,只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送走了人,慕容槐满腹气恼,酒气上了头,当即火冲冲来了拢翠院,这边也刚用罢了饭,在喝着茶,慕容槐进了门便红着眼指定柔:“老子问你,是否与那董家儿郎有私情?倘若名节不保,老子打断你的骨头!”
温氏吓了一跳,几个女儿和扶着肚子的尹氏骇的忙不迭闪避到一旁。
定柔一头雾水,起身退到角落:“什么董家?”
慕容槐说了俞氏,定柔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但那董家儿郎委实没有印象,摇着头道:“那位董俞氏夫人我在三院吃饭的时候才见了两次,没说两句话,只问了师姑我的身世,至于他的儿子,我着实不记得见过,观中是不许男子进内院的。”
慕容槐大拍茶案,吼道:“还诳老子!人家说见过你,还说什么非你不娶!若非与你会意,怎敢堂而皇之到家中来!你敢私定终身!老子打死你!”
定柔委屈地攥着小手:“我若说瞎话,就叫我即刻烂了舌头!”
温氏上前拽住慕容槐袖摆:“老爷,许是那小子偷看了咱们孩儿也说不定啊,妙真观就那么大,这可防不胜防啊。”
慕容槐气的直喘,想起董父那句“无意瞻睹令爱容颜”,心下明白了几分,面上仍然绷着,对定柔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大福气的,谁料如此轻浮,家里不是姑子观,以后检点些,再有此事,老子自有手段法治了!”
说罢,甩甩衣袍,自语地:“什么东西,答应允婚已是十分抬举,还敢挑精择肥,当老子这儿是什么地方!”转头拂袖离去,温氏追出去试着辩白被训斥了,骂了几句管教无方。定柔在厅中听着,热泪涌上了眼眶,指尖掐着指头,生生将苦涩咽回了喉咙。
遍尝世态千味,这便是一味吧。
此后几天慕容槐都不到拢翠院来,温氏这下内外交困,夜里成宿失眠,一日晨起觉着天旋地转,原是着了病症,叫来医者把脉,说是气火攻心,躺在榻上裹着抹额,不住地捶床,尹氏和葛氏端来汤羹也被一把推开摔了,哭的咬牙切齿:“我可怜的儿啊,冰清玉洁,被那些别有用心的陷害!我儿怎就这样命苦!”
尹氏和葛氏连连劝着。
忽一晌十五抹着泪奔入探芳院,进了南屋,定柔正在衣料上比着尺子划线,看到十五进来,略微诧异,预感来者不善,十五气鼓鼓恶狠狠地盯着她,小嘴巴蹦出一句:“扫帚星!”
定柔失落地问:“我不知哪里妨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