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果然风流韵事多,节帅老爷多排场的人物,也有这般韵事。”
“哎呀呀,听闻咱们节帅老爷是个极怜香惜玉的,六房妻妾,通房庶妾十来个,去年还新纳了隔壁武宁邢老爷家的养女,才十八岁。”
众人捂嘴偷笑:“这不是一枝梨花压海棠么,节帅大人老当益壮,呵呵.......”
这厢,美人的车驾走到另一处街市被一群持着棍棒的跳出来截住,众家丁立刻将马车团团护住,哗啦啦抽出白森森的刃,怒目相峙,持棍棒的中间走出一个华服青年男子,两个醒目的大黑眼圈,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刀削了一般,衣带松垮,容色憔悴,哀哀求道:“玉霙,叫我瞧你一眼吧。”
来往民众见状纷纷围观,人越聚越多,有人认出这人是庐江郡知府乔铖的独子,名讳乔郁,素有玉面乔郎之名。生的风流倜傥,淮扬家喻户晓的浪荡公子哥,花心大萝卜,秦楼楚馆的常客,歌台舞榭的伶人清倌多半与他有染,还爱撩拨闺阁女子和成了家的少妇,弄出不少始乱终弃的荒唐事来,为他寻死觅活送了命,惹了一臀的桃花债,又曾大发厥词扬言终身不娶妻,不为一花一草所羁,要采遍天下名葩异卉。
传闻在一个诗会上见了慕容七姑娘便从此失了魂掉了魄,第二日天不亮就抬了堆金迭玉的三媒六聘,贽着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带着父母敲了慕容府的大门,慕容老爷嫌他德行有亏,很强硬的拒了婚。
家丁呵斥:“乔公子,我家四少爷说了,倘你再纠缠姑娘,休怪不客气,直接见了血!”嬷嬷其中一个也厉色骂道:“还不死心!登徒子!非要我家老爷跟令尊大人撕破了脸皮么!令尊那官位还能坐到几时!再不让开叫巡城军过来捕了你们!进监牢子去吧!”
那乔郁听了忽而扑通一下跪了地,嗓音沙哑:“玉霙,我求求你,我想你想的快死了!真的快死了!我真的得了相思病,我除了想你什么都做不了,玉霙,太苦了,我求求你,我就看一眼。”
“满嘴污言秽语!龌龊不堪!凭你也堪肖想我家姑娘!”嬷嬷十分反感。
另一个嬷嬷冷哼:“倾慕我家姑娘的人多了去,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京中还有人慕名来求亲呢,我慕容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你算个甚!”
乔郁眼泪涟涟,透过那纱帐和珠帘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窈窕的剪影,心下恨的热油滚腾,双目直欲透视:“我改了!我真的改了!玉霙,自打我见了你便再沾不得别的女人了,那些姬妾都被我发卖了,可伯父还是不同意,拒不收聘礼,我爹说伯父打算将你高嫁,伯父是嫌弃我爹官小,嫌弃我没功名没爵位配不上你,我恨死我爹了,谁叫他从前不管教我,不鞭策我上进,我若早知道能遇见你,必洁身自好,勤恳苦读,考个一官半职,也许就能配得上你了。”
珠帘轻轻摆动,从里头往外瞧却是清晰分明。
“乔公子请自重。”车厢里响起一把玉碎之音,吐字柔缓婉转:“吾乃闺阁在室女,汝怎可当街直唤吾的小字,这般毁损吾的名誉,以达轻薄之念,可是要害吾无法立身处世吗,吾与你有何仇怨?”
乔郁听着那魂牵梦绕的声音恍惚了一瞬,待明白过意思来急的面红耳赤,连连摆手:“不不不,玉霙,我错了,我是太想你了才出此下策,我每天怕的睡不着觉,你若嫁了旁人我必活不得了,我恨不得把心都剜出来给你看。”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抽开刃来,掀袍挽袖,比在那白生生的血肉之躯上,“你是我心目中的仙女,自我见你的第一面便觉你是我这辈子来寻的人,我从前不好,爱寻花问柳,可我真的洗心革面了。我不求你现在嫁给我,我只求你不要嫁给别人,等着我,我打算去从军,到西南最苦的边陲,到玉门关,那里有大矢人常年进犯,我从兵卒做起,建功立业,挣出一个前程来。今天让我瞧你一眼,明日我便走,我立血誓五年之内我必金镳玉辔,带着凤冠霞帔,迎娶你做诰命夫人。”
说完手下一使力,那白生生的皮肉瞬间鲜血直涌。
围观人群惊呼。
美人欲掀帘被嬷嬷拦住,劝道:“姑娘慎重,今儿这帘子一掀可就是答应他了,您是老爷最器重的人,这么多人围观着,您一露脸这名声也就毁了,以后都和这个登徒子绑在一起了,这是他的手段,您可别中了计,姑娘这番美貌难道就甘心委身凡夫俗子?”
美人的纤纤玉手动了动,收了回去。嬷嬷对着家丁叱骂:“一群没用处的,听他啰嗦什么!仔细四少爷回来发落你们,快带姑娘走!”
家丁们个个是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手,扬起刀背打的那些持棍棒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马车又动了起来,乔郁见状扑上去抱住了车轮,马车不稳晃了一下,车里的美人骇了一跳,当下两个家丁上前生薅硬拽抬起来,抛乞丐似的掼到了别处,袖摆上全是血,犹不死心,在地上打了个滚,叫嚣着疯了一般,跑到马车前头,指着马:“有种弄死我啊!”
扑通一仰,大喇喇横在前头,马蹄险些踏在肚子上,小厮紧勒马缰。
车里的美人哭了起来,家丁们火大了,纷纷上去揍人,围成一圈挥拳踹脚,乔郁抱头翻滚着顷刻鼻青脸肿,马车从另一边绕着走了。
美人在车内回首凝望,隔着轻纱霏帐,那挥舞着的七手八脚下,那衣衫上已灰土斑斑,头破血流了还在挣扎向前,伸着那条血臂拼力想抓回了什么,她心下一痛,帕子拭着泪,垂泪的样子尤为动人。
节度府内宅厨房,婆子们在预备饭菜,美人攥着一把梅花映雪的纨扇走进来,婆子们恭敬地问:“七姑娘安,可是有什么吩咐?”
美人道:“算算日程母亲她们这一二日便该归来了,也不知十一妹妹爱吃什么,近来家里所有菜蔬肉荤都备着,以便十一妹妹要。”
婆子笑道:“我们醒得了,姑娘放心,即便有什么稀奇的我们做不出来的,让人骑了快马到酒楼办便是。”
美人说了句:“也好,晚饭焦婆子还给爹爹煮八卦羹罢,上次说不错,用了大半碗。”
婆子颔首:“是。”美人提裙转身迈出门槛,水纱披帛曳在地上,身形婀娜如惊鸿,踏过的地方都似会散发美好,婆子们呆看了许久,一个叹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仙人啊!怎就生的这般好,一样的骨肉皮囊,人家吃了什么?不知哪个男子能有这般福气,得这么个美人,还不受用一辈子啊。”
另一个切着葱丝的道:“前年朝廷派了巡检使来视察民生,老爷本来藉着送七姑娘入宫伺候皇上的,谁料出了事,好端端的在园中赏着花摔折了腿,老爷才不得不换了五姑娘去,听闻可得宠了,五姑娘到底有手段。”
又一个小声道:“我听四夫人身边的丫鬟说,是五姑娘的心腹丫头推的七姑娘,从那亭子里摔了下来,老爷不想家丑外扬,才压下来的,可就委屈了七姑娘,原该她如今做着娘娘的。”
又有一个凑近低语道:“许是福薄罢,我怎瞧着七姑娘的面相,没有子孙禄啊......”
此后过了三日,前晌骄阳似火,婆子们在忙碌着午饭,厨房热的像蒸笼,人人挥汗如雨,一个婆子突然急匆匆奔进来,喘着气对众人道:“快去看看,四夫人带着十一姑娘回来了,就险些被点了天灯那一位,我远远瞅了一眼,娘嗳,真俊!跟那画卷里走出来的西施娘子似的!”
婆子们笑她:“急赤白脸的,又不是没见过美人,还能比七姑娘更美。”
那婆子见众人取笑她不由较了劲:“我不敢说比七姑娘美,可敢说以后这节度府不是七姑娘一枝独秀了。”
婆子们听她如是说,也生了好奇,跑去前院西花厅窥看。
只见蔷薇花圃的围墙下,已聚集了许多女仆扒在垂花门外,七嘴八舌的议论,都说着十一姑娘好个国色天香的人儿,和七姑娘堪称一对并蒂仙葩,厨房的婆子们不敢到内花厅窗下看,又惦记午饭炊烧,只好折回了厨房,心想以后总有机会见得真面容。
西花厅内,道服少女坐在雕花玫瑰椅上喝着一杯清茶,因天气热从角门一路走来出了不少汗,花厅四处用汝窑天青釉盆置了冰,是以凉爽氤氲,温氏和慕容康坐在另一边饮茶,管事婆子对他们道:“老爷到东郊军营巡视了,要晌午才能回来,十二少爷和十三少爷今日休课,也跟着顽去了。”
温氏道:“老爷今儿准会来拢翠院用饭,告诉厨房不要准备脍炙了,十一爱吃鲜鱼和菌子,烧一条鮰鱼,再炖一条留出汤,我儿爱吃鱼汤面。”
婆子颔首应是,少女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
门外侍立的女婢说:“夫人,七姑娘、九姑娘、十姑娘、十五姑娘来了。”
刚说罢,厅门外进来几个衣裳楚楚的身影,笑容优雅,各自拿着一把团扇,精美飘逸的衣裳料子微微曳地。
道服少女连忙起身,温氏也起来拉着她的手,对几个女儿笑着说:“这是咱们的十一,茜儿,定柔,以后都要照顾她啊。”
几个女儿异口同声应是,语声清甜和洽。
温氏又对定柔一一介绍,先指着最小的一个:“这是你十五妹,萱儿,生在萱草花开的三月,你走后两年娘才有的,今年刚好八岁,你祖母也给取了表字,唤作苒若。”
定柔细细看去,见女孩儿身条刚至她肩头的样子,鹅蛋脸,肌肤水灵如大苹果,笑容明媚,眼似秋泓,皓齿樱唇,唇畔浮着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像极了母亲,梳着垂髫,绕着璎珞晶石发绳,簪一朵米珠花,身着粉罗提花杏朵小衫,全身透着伶俐的灵气。想到她是最小的妹妹不由心底里多了几分怜爱,冲她笑点了点头:“妹妹安好。”
十五也颔首甜甜地回了句姐姐安好,叫的十分响亮,定柔愈发喜欢。
下一个身条娇巧,头发绾成个及了笄的繤儿,簪着一对赤金牡丹镶红宝流苏珍珠花钗,戴着金耳珰,瓜子脸,丹凤眼,下颔与定柔很像,都是尖尖小小的,两颊略显凹陷,骨相似带些尖刻,穿着半肩水绿色绫纱流云纹衫裙,身量比定柔高出了一顶。
定柔使劲想了想,记起来有个蓬蓬留发的小姐姐与她抢小玩艺,抓伤了她的手被祖母训了两句捂脸大哭起来,心道就是这个了,果然母亲说:“这是你十姐,媛儿,毓娟,只比你大了一七个月岁,娘两年生了你们两个,可累煞了。”定柔曲身一福:“十姐安好。”十姐也淡淡回了个妹妹安好,定柔听出语气带了两分勉强。
下一个是娴静如娇花映水的女子,笑容可掬,绾着闺阁式的朝云近香髻,戴着粉玫绢花和白玉珍珠步摇,也是瓜子脸,眉如远山含翠,眼瞳幽黑若黑蚌珠,唇如含绛丹,身着月青提花翠羽烟罗衫,下着藕色高腰香云缎百鸟裙,细看之下眉心隐约有一个小米粒大的朱砂痣,定柔记得这颗小痣,小时候还问祖母为什么姐姐有她却没有,祖母抱她在怀里安慰说姐姐那是福气痣,眉心藏痣必有厚夫,说茜儿长大了也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