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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32节(2 / 2)

嬷嬷:“糕饼这东西最不禁放。”车里递出来票银,说:“那就一样二斤吧,吃不完湃到井下,几天发不了霉的。”

家丁握着刀四下张望,见到一群目光诡异的男人呆立书店门口,便生了疑惑,两个气昂昂地上前来,凶狠地指道:“节帅府内眷,闲人避让!”

皇帝一行不便出头,走也不是,只能傻子似的原地伫立着,看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只见嬷嬷捏着票银愁苦着一张脸说:“这是二十两的,太多了,一两也用不到。”车里立刻道:“无事,让他们找零就行了。”

皇帝险些“噗呲”一声笑出来。

果然,嬷嬷和两个丫鬟眉目一皱,几乎憋不住笑,嬷嬷忍笑道:“姑娘不晓得吗?票银是不能折变现银的,可尽用于货物交易,买卖往来,但无法找兑,姑娘要用,只能到钱庄称换成现银。”

“为什么呀?”这声音叫人想起一泓清凌凌的潭水。

嬷嬷:“这个老奴不知,是人家朝廷定的。”

车内响起轻微的窸窣,好像在翻纸张,嬷嬷赶紧说:“姑娘莫找了,票银最小额就是二十两的,夫人给的银袋子里定有散银。”

女子说:“这是娘给姐姐的,我不便动,钱庄在哪里?”

嬷嬷无奈道:“南街那边才有,咱们得退回去,绕二三里路。”

“罢了,没得耽误工夫。”那“雪葱小段”又伸出珠帘,递出一对芙蓉粉玉的水滴耳珰,整只手露出来,格外小巧莹腻,肌肤好似凝着难言的剔透,皇帝心下“咦”了一下,倒与他平生所见女子的手不一样,不觉想起诗中说“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又觉着自己好笑,平白对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生了向往,听声音根本是个女孩儿,还是个笨蛋女孩。

白银成色不同,分作官银和市银,元宝锭、马蹄锭、船锭、圆锭、中锭、小锭、碎银和纹银,重量不等。

由各州铸造司熔炼铸造,凡锭银铸有官制大印和年号吉字,作不得伪,宝锭和船锭即国库官银,又叫雪花银,另钤有官封图案和标记,余者皆为市银,可汇通天下,碎银和纹银则是火耗下来的零碎,流通到坊间,或掺锡、白铜和铅,成色参差,而票银宝钞自太宗始起由户部统一发印,承兑成色均一的足银,这五岁稚童都明白的道理,眼前这个小女子竟不懂,可不是笨蛋么!

那笨蛋说:“将这个抵给掌柜,总够的吧?”

嬷嬷大大摇头,巴结道:“这耳珰可不只一二两银子,其实姑娘无需费心,淮扬城的商铺有三分之一是咱们节帅府的产业,商行里年年孝敬着股息和红利,缴纳商引税和折征税,姑娘想要什么,是他们的荣幸,他们欢喜还来不及呢,说句难听的,便是一个不高兴发落了,送进监牢子,也无不可的,大少爷前些时日还命人殴死了一个卖胭脂的小贩。”

皇帝眉梢的一抹笑意消失了。

车内的笨女孩问:“犯了什么罪?”

嬷嬷垂首道:“听说是得罪了大少爷房里的玫姨娘,玫姨娘看上了胭脂,小贩不识人,莽莽撞撞要银子,还和玫姨娘吵了一架,玫姨娘回来同大少爷哭了一场,大少爷便派了兵士去,也没让打死,只说要卸了胳膊和腿,不想失血过多了。”

笨女孩声音微颤:“我爹......”说了两个字便顿住,没问下去,车内沉默了半刻,才道:“就拿票银去罢,也不用找,让他们写个凭据,以后六姐姐的孩子想吃了,随时来取。”

嬷嬷颔首应是,和丫鬟一起走进店铺,没一会儿一嘟噜一嘟噜的油纸包拎出来,马车重新转动车轮,驰行而过,隔着纱裳,车内的少女始终以扇遮面。

皇帝低眸瞧着折扇,缓缓展开又“刷”一声合上,淡声道:“去盂城驿。”

装潢精致的店门口站着两个迎客的小厮,“碧波轩”三个字清丰方正,温氏和三个女儿踩着杌扎下了马车,当即便有丫鬟执了几把荷纸伞上来遮阳,车上有冰盆倒不觉热,一走出来热浪兜头兜脑上来,三个女儿握扇一阵紧扇,怎么也不肯戴帷帽了,温氏只好嘱咐她们拿好扇子,莫失了仪态。

这话早听得耳朵起茧了,静妍和毓娟不耐烦地走在前头。

方至门前,一丛人从里头出来,恰迎门撞上,一进一出,姐妹俩见是一群男人,慌忙拿扇子挡脸,在前的一个穿灰色侍从衣裳的和气地说了句:“劳驾,借过。”

姐妹俩不禁讶异,在淮扬地界还没人敢让她们让道呢,身边的女管家便发作了起来:“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节帅府内眷,没看到马车上的字吗?”那侍从竟也怒目相视,喝了一句:“放肆!”

女管家登时急了,指着鼻子骂“瘪色玩意儿”,喊后头拿刀的家丁过来,那侍从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副无畏惧的样子,眼看剑拔弩张,后头一个声音忽然道:“江林,休得生事!”

静妍循声望去,见是一个月白襕衫的年轻男子,衣缘绣着回字纹,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却一丝笑意也无,唇边的弧度冰冷。

“无妨,吾等给姑娘让路。” 旁边的声音,温蔼和谦,似一阵清风拂过,静妍移目看去,旋即怔了一下,这两个人长得相似,一样的眉,一样的眸子,只是气韵不同,前者是端方的砚玉,后者是温润的玉壶,这一个穿着雪色流云纹襕衫,束发白玉簪,握着一柄水墨折扇,旁人皆目光严肃,神情不善,唯他襟怀磊落,明秀高彻,恍若琼树瑶木,遗世孤雅,意气舒高洁。

只这淡淡的一句,几人便乖觉地退回去,立在一侧。

毓娟理直气壮地抬步进门槛,还斜睨了那些人一个鄙夷,静妍却失了神,攥着扇子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耳后微烫......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厌厌良人,秩秩德音1......

......良人......良人......

有一只手在推她的后背,耳边是丫鬟的声音,母亲和十五也来了,催促她进去,她忽然下了决心。

挪开了扇子,坦呈自己的美貌,颊边一抹粉霞,很庆幸今日出门细细打扮过了,穿着藕荷色衫裙,身形纤丽,姝容妍姿,正是堇色年华,她自认虽不及玉霙和十一,但也极出挑的。

温氏骤然一惊,却见静妍款款一福,柔声道:“吾妹唐突了,望公子宽宥她少不更事,还是公子先请。”说着,退到一旁,母亲和十五不明所以,只好也一起避了。

气息急促间抬眸一瞥,果然见那雪襕的人在看她,眉目清朗,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折扇轻轻在掌心拍打,一下下,白衣胜雪,愈发整个人风骨不凡,翩翩鹤立于众人之中,身线飘逸,落落洒脱,如众星攒月,宝光玉润。

“多谢。”明霁惠风的嗓音。

那些人齐齐抬脚,大步走出来,竟整齐一致,皆穿着鹿皮软靴,踏地无声,从她面前经过,走出廊下石阶,很快便后脑对人,静妍心中不舍,千百个念头纷杂过脑海,一急竟喊了出来:“公子!”

温氏惊慌失措,不知她在叫谁,方才一个都没看清面貌。

那些人脚下随着一个人顿住,雪色衣裳的背影转过侧脸,静妍上前一步,说:“静女其姝,自牧归荑2。”

温氏脸色乍变。

只见那人又转回了脑勺,束发玉簪,身形傲岸,扬了扬手中的折扇,和众人一起荏苒远去,消匿在街市。

静妍久久地望着那个方向,毓娟在里头等的不耐烦,和十五一起唤姐姐,她权当未闻,温氏气急败坏,硬拽着塞回了马车,把毓娟和十一赶到了另一辆马车,再不许出来。

“你一向最叫我省心,今日怎生这样失态!忘了你的身份吗?你是定了亲的人,受了彭家的聘雁,已姓了彭,怎可同你六姐一般,生出这不知廉耻的念头!叫你爹知道了,岂非又要动家法,十一才将好,你却来生事,老天爷,我还活不活了!”说到后头成了哭音。

静妍浑似不在意,把玩着扇子,强硬地道:“我要悔婚,我今日才知道什么是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父母之命,再难相从,回去找个时机我就跟爹说明。”

温氏登时抬手掴去一个响亮的巴掌,脸上留下了火红的指痕,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打在儿身,疼在娘心,捂着帕子哭了出来,“你爹最恨女儿家私定终身,连人家是谁你都不知道,瞧那背影跟你四哥差不多的年纪,别说娶妻,只怕连孩儿都有了,你就敢跟人家说那话,万一找上门来,你爹还不发落了我们娘们!糊涂的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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