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留下一个侧颊的影像,那样刻骨锥心。
皇帝倔强地站在门前,双手攥拳,心头的火熊熊燎原,恨得只想将眼前这扇朱红描漆铸铁大门齑粉了。襄王过来握住肩推他走:“哥,你不能这样,会被人瞧见的!”
皇帝直挺挺站着,纹丝不肯动,呼吸起伏着,痛苦道:“那怕每日叫我瞧她一眼,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襄王后悔极了今日带他出来,怎就这样巧,偏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不免又要劝谏:“你便是瞧她一眼又能如何!她已是陆家妇,你们没有可能了!你不可再这样陷下去了!哥,你就听臣弟一回!”
皇帝眼中布上了万念俱灰,痛苦极了吟道:“我为万民苍生计,苍生可为我?我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燃尽自己为己任,只有这一丝丝私念.....想要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却吝啬不给我......”
襄王无奈的叹息,心如刀割。
那日以后皇帝日渐消沉。
年关将近,百官封印前要做一个陈情表,作为一年政绩总结,各部呈了奏本上去。翌日朝会皇帝直接把一摞摔在华毡上,扬带起一阵风,百官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陛下活似个炸毛的那啥,言狂意妄,怒吼声如雷霆,在殿堂四壁回音,将六部尚书骂的狗血淋头,最后来了句,卿家们皆是,尸位素餐之辈等等。
连三公也皱了眉头,其中有帝师方骞。
六部只好反复重写,点灯熬油,可是皇帝怎么也不满意,鸡蛋里挑骨头,骨头里挑渣子,每次去昌明殿都会一顿批判,越骂越欢,搞得六部尚书抱团抹泪,日子过得甚苦逼。
除夕阖家宴上,襄王和几位王妃也在,皇帝后来,众人叩首请安。徐相宜和司徒安然,薄画黛,林纯涵各自献艺,凤鸾歌舞,各显神通。皇帝不停灌着酒,直接品评了一句俗不可耐,挑刺皇后,每年的曲目古板没新意,又借故斥责三个大儿子,搞得后妃们都开始抹泪,太后忍不住训他:“大年节的,做什么让谁都不痛快?整天没个笑模样。”
皇帝心头憎恶加剧,起身挥袖掀倒桌上的黄绸,盘碟顷刻碎裂声震耳,吓得众嫔妃和正在舞乐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踩着一地碎瓷抬步离开璇玑殿,小柱子一行在后跟着直拭汗。
太后也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干什么这是!”
回到昌明殿坐在御桌后苦闷了半晌,太后来看,问他:“你最近怎地了?可是朝上有了什么棘手的事?”
皇帝恹恹道:“没有,儿子就是觉着无趣,活得没劲。”
太后“啊”一声,骇的不轻:“儿啊,你可不兴有倦政之念啊!”
皇帝苦笑一下:“怎会,母后放心罢,儿子没事,只是心里烦而已。”
炮竹声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隆兴十年来了。
这是定柔出嫁后的第一个年节,也是冠了陆姓的第一个年庆,望着满天绚烂的焰火,陆绍翌揽着她,依偎着男人暖意温存的怀抱,抚摸着吹球般鼓起来的肚子,觉得这样,也很好,也许,人儿成双,三平二满,无病无灾,满足就是幸福罢。
大年初三李氏要她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要学着和贵妇们交际,康宁殿坐满了外命妇,定柔耐着性子陪了会,起身说去探望皇后,在皇后那儿坐了会,闲话了会儿家常,告辞出了霓凰殿,为了不遇到那个人,她和荆儿走的宫墙夹道。
天上飘起了小雪,方才那殿中极暖,烘的脸颊嫣红发烫,出来感觉空气虽冷却清新逼人,忍不住想走一走,出了华琼门,沿着宫巷,挺着肚子,荆儿扶着她的肘,皇帝从朱雀楼上下来,自对面走来竟迎面遇上,他本面上怅然着,一见她先是征了一下,继而呆呆看着,那目光落在隆起的小腹,带着深刻的痛楚,望着她,渴极贫瘠的心田忽然遇到清泉一般,方知这些日子所为何......
走近了,定柔费力地曲膝福了福,低头也不看他,不想忆起那日的羞耻。“陛下圣躬金安。”
皇帝无意识地,眼光在她脸上挪不开半分:“免礼。”定柔努力起身,荆儿扶着,皇帝想扶,指头动了动,忍回去了。他问:“你,好吗?若有不好可尽与我说,我给你做主。”
定柔良久没搭话,眼中全是事不关己,漠然道:“臣妇告退了。”抬步向前,至始至终未多看一眼,皇帝就那样默默看着,她一步步远离,继而消失在转角,也不知就那样站了多久......雪渐渐大了,地上一层薄白,轻盈的小雪片天然削成的圣洁冰晶,落地无声,洋洋洒洒于发间和肩头。他忽然爆发,对后面的小柱子他们吼道:
“把朕的马牵来!”
小柱子急忙通知羽林卫。
青龙门大开,皇帝驰马奔出,一大队羽林骑兵紧紧跟随。
他一路打马狂奔,因是年节街市铺面上板紧闭,行人寥寥无几,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京郊外,马蹄风驰电掣,两旁的树林远山飞掠而过,他心中不停说着:
“赵禝!她已经嫁给别人了,改日换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还想怎样,你还能怎样......你坐拥天下又如何,你算无遗策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算不过天,你心爱的女人从你手里跑了,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心里不曾有过你半分,你放不下又如何......又如何.......”
这一生你是彻彻底底失去她了......
不知跑了多远,不知到了何处,羽林卫好容易追上来见他下马横在了一个巨大的雪垛上,急急四下警戒,他躺在那里,仰眸却不看天,一道清泪顺着眼角滑下......
回来风寒侵体着了病,昏昏欲睡,额头烫如火烧,模糊地想着,若就这样死了,朝上自有四弟,母后也有四弟照顾,没有我,也行,没了我,这世界还是一样,我不过就是史册上一个名号而已......
皇后来昌明殿侍疾,药喝不进,到了后半夜烧还是退不下来,皇后给他换冷手巾把子,恍惚中抓住了皇后的手,抓的紧紧,贴着面放在枕下,皇后竟见他睡梦中眼角有泪水浸出,口中梦呓说着:“......我想你......你回来好不好......你这样狠心......”
皇后抚摸他紧蹙的眉峰,眉心的痛苦怎么也化不开:“你怎会这样?臣妾一直以为你是坚不可摧的,如今这样为着谁?白握瑜还是林纯涵?臣妾知道不会是臣妾,莫不是......”
第86章 狗子同志的白日梦 我还有机……
阳春二月, 杏花疏影,杨柳新青。
定柔已妊娠六个月,大腹便便, 每日遵照母亲说法在小院闲庭漫步, 以求将来生产顺畅,这日午睡起来, 搬了藤桌和湘妃椅到阶下竹荫,吃着下午茶, 静诚长公主来拜访。
日暖风清, 花气袭人, 静诚也坐下来, 定柔知她爱吃毛峰,挺着肚子沏了一盏龙湫茶, 取了一瓮新开盖的糖渍蜜饯,有海棠果、青梅脯、桂花蒂、玫瑰瓣,淋了些金桔酱, 静诚也在孕期,正害口, 尝了尝, 酸甜爽口, 胃口一下打开了。
“咱两家隔得太远了, 不若你们也去英博街购置一套宅子罢, 离你娘家近, 咱们素常玩耍也方便些。”静诚道。
定柔吃着一枚果子, 失落地道:“我早有此心,只是那边宅子都是朝廷公产,不易出售, 公婆那边,我也不知怎么去说。”
陆绍茹夫妇肯定要跟去的,不知生出什么事来。
静诚吹牛道:“改日跟我皇兄说说,赏你家一套大宅子,雕梁绣柱,闳宇崇楼,你好歹做过他的御妻,该有三分薄面。”
定柔笑白了她一眼:“去,再浑说打你啊。”
静诚啜了一口茶,又道:“对了,你知道吗,今日宫中大选,我皇兄要有新人了,这次隆重,来了近六百位淑媛,初选入了一百二十位,宫里可有的热闹了。”
定柔抚摸着肚子,感觉微微的胎动:“是么,韶华馆那些屋子不会空着了。”
不知道谁人有缘住在一坞香雪西厢。
她又想到了九姐,今年已是二十二岁龄,虚掷年华,可是耽搁了,有了如云的新人,皇帝更加不会想起她,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放出来。
“听说你家那位提调神武卫了,到是可以天天回家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