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看到何嬷嬷回来,问了才知定柔要寄信,进屋对她说:“夫人何需大费周章,跟皇上说一下,通政司常有送往江南各郡的邸报,夹带一下不就行了。”
定柔开始踌躇。
其实,她也有事求他,慕容家的人出京需吏部批准,派发路引和度牒,沿途还要报备行迹,可以不可,帮我一下。
她不想再欠他的人情。
他每日下半晌都雨打不动的来小坐半刻,或逗孩子或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话头,因着男女大妨她多半只是搭腔个“嗯,哦,是”,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他到是不觉尴尬,反而话越说越多,常常这一句冬天那一句夏天,扯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果然午后他来了,今日着一件竹月色的锦袍,衣上用银丝线绣着掌形竹叶,那衣色清冷雅净,衬托他面貌清隽磊落,仪表堂堂,腰间系云龙纹青玉革带,乌黑的发束的一丝不苟,簪一只白玉素簪,整个人精神奕奕。
“今日可好?”他好像特别喜欢盯着她,她有些难为情从不敢直视,只道:“很好。”“那就好。”他似心情畅快,弯唇笑了笑,转头逗摇篮里的婴儿去了。
她迟疑不决,不知该如何开口,谁知竟瞬间被看穿,他逗着孩子也没回头,问:“怎么了?何事?”
定柔吓得心跳猛漏几拍,这个人!长了透视眼吗!
“离我那么远作甚?我又不是毒蛇猛兽。”他打趣道。
定柔暗暗拍拍胸口,终于下定决心走过来,期期艾艾道:“你……可不可以下次有吴中郡的邸报时,帮我……捎带一封书信到穹庐山。”
他深觉受宠若惊,自相识以来,与她相处的时刻屈指可数,更妄谈有求于他,这种感觉很好!他顿时来了精神:“不用等到下次邸报,让四百里加急给你送,今夜之前就可以送出京州。”
定柔立刻摆手,两腮竟微微发烫:“不用……不必这么麻烦,不过芝麻小事而已,也不甚急,夹带在邸报里就可以。”
他唇角轻扬的笑意更浓,静静看着她脸颊上似是而非的红晕,心中颇激荡,从未想到有一天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子,一个这样让他着迷且欲罢不能的女子,他痴迷这个女子的一切,黑亮如云瀑的长发,淡而好看的细眉,似朦胧着雾气的双眸,可爱小巧的鼻子,俏美玲珑的樱唇,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此刻......那肌肤透出的体香,“你可写好了?”
定柔转身到一旁的桌屉取出,递向他:“昨夜便写好了,劳驾了,千恩不言谢!”
皇帝接过看向信封上的落鉴,“寒山妙真观。”
“嗯”
他忽然问:“你师傅妙云师太不是仙逝了吗?”
定柔愕然:“你怎么知道?”难道他也和师傅旧相识?
“你告诉我的呀。”她竟忘了,果然不是个好记性的姑娘。
定柔更愕然:“我?我何时对你说的?”
皇帝也不想捉弄她,解密道:“你在太妃身边的时候,有一次在母后那里,你们说起你师傅,那次静诚妹妹也在。”
定柔想起来了,那次好像他半道来的,听了个半截子不想隔了两年竟还记得这么清楚,这个人的记忆力真是非比寻常,这是她第二次领教了。
“是寄给两位师姑的。”她道。
皇帝将信对折放进袖管。
“还有......”她硬着头皮。
皇帝笑看她窘迫的小模样,很想一把按在怀里狠狠亲吻一顿,但努力忍住了,道:“一百件都没有问题,这世上没有朕办不到的。”
定柔耳根和两腮一阵发热,她不是个善于求人的,动了动嘴唇,说出的是:“……奶娘我暂时离不得,需待过些日子我母亲寻到新的才能还回来。”
皇帝陡然清明,笑容顿失:“你,要走?”
定柔低头点一点颔,这些日子以来的恩情她都会铭刻在心的。皇帝若有所思审视着她:“这信,你要回姑苏?”
定柔将眼睑垂的低低,咬唇又点头,她知道这样有些忘恩负义,可她一个新寡实在不应该再受他的恩惠了。
他脸色难看。“打算就这么守下去了?”
定柔坚定道:“师姑会照顾我和孩子,观中清净无争,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地方。”
他勃然起身,将门旁侍立的婢女喝退,大力关上门扇,转身回来定柔已经被嚇的后退,他猛冲过来抓她的手,这个他渴盼极了的女人,手下握到一片滑腻柔纤,定柔忙不迭挣脱,脑中一片空白。他不顾她的挣扎一气将她迫向角落,手上加重力道,任她怎么也闪躲也不放,语气激动万分:“定柔,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对你的心思,从没变过。”
定柔羞恼得几欲晕厥,用尽力气挣扎,只想逃出他的包围圈,立刻到外面呼吸新的空气。他继续道:“这一次我绝不放你走!”
“不行!”定柔只欲将他推离三丈外,“不可能!”
他将我当作不知羞耻的女人了么,有恩于我,便可以予取予求,让我做他的......
拼命让自己眩晕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事到如今不得罪他不成了:“圣上请自重!妾身乃汝臣子的遗孀。圣上这样,岂非要置人伦廉耻于不顾!”
谁料他竟浑不在意的模样,发狠将她抵在墙角不肯放松一分一毫:“谁敢,哪个敢嚼朕的舌头!朕即法律!也无有人敢说你,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你只管放心,所有的一切蜚短流长朕自会承当!你信我,任它怎样的狂风暴雨我都为你挡得住!”
定柔知道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非如此才能打消他的荒唐,漠然看向窗外,冷冷道:“陛下权势滔天,自可以封住天下人的嘴,奈何这世上还有天地昭昭,礼法道德所不容,且不说亡夫是汝臣工,为国捐躯,粉身碎骨,亡夫生前曾与妾身说他自小将陛下视作嫡亲兄长,而陛下却在他身死后对遗孀作此龌龊之念,身为君主身为兄长,实乃薄耻寡义!”
这番话说的字字如刀见血,果然激的他缓缓松了手,脸色黯然下来,眼底浮起伤楚,她趁机逃离出来,奔向房间另一边躲得远远,他苦笑两声,连叹息也是痛的:“不曾想当日一时自负,竟教我和你之间隔了天堑。此生悔极,莫当如此!”
说罢,他便走了。
定柔知道,不能在此处待下去了。
皇帝当夜去了瑞山行宫,襄王接到口谕驰马赶到已是月中时分,皇帝独自坐在亭中吹着玉笛,见到他来也没停下。
襄王也善音律,却听不出是何曲,有大漠孤烟,有千山万壑,有海上明月,似是一厥和合曲。
待吹完了,满目惆怅浓的化不开。“她,要给陆绍翌守节。”
襄王略微一惊,竟有如此不为所动的女子?还是欲擒故纵?
诚然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萝之心,丹节孤高,柏舟之誓,您该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