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等回答,下一瞬皇帝就看到她整个身躯向那大红柱子上奔去,一个念头未转,惊骇的魂飞魄散,登时如箭矢飞冲几步,只抓住了衣角,她的额头重重“砰!”一声,娇小的人儿无力地向后仰去,他脑中一片空白......伸臂接住,抱坐地上,只见她的额头上溢出了大片大片鲜红殷殷,霎时流了满脸,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他肝胆俱裂:“定柔!!定柔!!”
张嬷嬷她们闻声进来,只见皇帝抱着满脸血的女子坐在地上,全身抖得一塌糊涂,眼中汩汩急掉着泪,语声甚至带着哽噎:“——快!让他们叫御医!”
这才想起试探鼻息,一缕若有若无。
影影绰绰的帐幔,窗纱透进来淡薄的光......女子眼皮动着,似是醒了,却沉的睁不开,视物模糊,张夫人的声音:“夫人如此冲动,幸好皇上拉了您一下,减缓了力道,若就这么去了,小可儿岂非没了爹又没了娘。”
定柔阖目继续睡去,方才恍惚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人坐在角落。
说了一句:“照看好她。”
朦胧中,雪白衣袍出了门,背影寂寥。
这下他该放弃了吧。
第97章 奈何,吾已执帚 1 弥日……
定柔卧床的时候, 何嬷嬷被叫回了慕容府,带来一封信件,信封上书两个字, “休书”出自陆家族中耋老尊长, 理由是不事公婆,妒忌, 无子,与人淫奔, 七出之条犯四, 无耻之尤, 不堪为陆家妇, 休契为证。
李氏开祠堂,将她休弃了。
泪水缓缓打湿绣枕, 心头蔓延开无边的凄怆,反正我也没想过再回陆家,只是, 你们这般污蔑,我不认, 我只认昭明哥哥的休书。
话说那日温氏回去禀告了慕容槐, 皇帝心仪十一, 慕容槐思索一夜, 该拿出一番作为来, 以表诚心, 第二日便遣了温氏去陆府, 委托了工部司员外郎夫人为衣纽,婉转说明,联姻不足一载, 两个孩子一死一失踪,别鹤孤鸾,缘业无继,婚姻不能维系,不如解除了,钟磬离分,和而离之,聘礼与嫁妆各自归还,两家日后还是葭莩之亲,重修世交。
李氏本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儿,加之女儿女婿在大理寺狱羁押了一年,受尽刑讯之苦,全拜慕容家所赐,一腔子怨毒,她恨不得找出那个妨死儿子的小贱人来,茹其血!寝其皮!还有脸来!
当即亮开了河东狮大嗓门,唾沫横飞痛骂温氏:“小妇养出的,果然是天性不安分的小娼妇!分明与人苟合私奔,偏赖我家谋害,不想为我儿守节,我偏要她守!她想另攀高枝,那是通奸,老身若找到她,必顷刻五花大绑浸了猪笼,她一辈子也别想名正言顺了!”
温氏心知慕容家已有了强硬的后台,底气十足,不怒反笑:“老姐姐,别忘了,你的亲骨肉在牢狱,遍地虱鼠的地方,我家老爷感念旧亲,冤家宜解不宜结,心生怜悯,才让妾身来这一趟,你即不识抬举,那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各算各的账,看谁耗得过谁,我儿一日找不到,我就一日不撤状,隔三差五啊,再去鸣鼓,求堂上大人主持公道,重审谋害我儿的嫌犯,老姐姐,你可就一个亲生骨肉了,可掂量清楚。”
李氏跌坐回太师椅,碰到对手了。
到底是个钻牛角尖的,前后僵持了一个月,听闻温氏果然去击鼓了,女儿又过了一遍堂,挨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旧疮未好,复添新伤,当夜哭的肿了眼泡,翌日不情不愿去了工部员外郎府,说明只出休书。
慕容槐捋须斟酌一番,反正十一也无法名正言顺再嫁,和离休弃都一样,重要的是自由身,才好心安理得伏侍皇帝,当下答应了。
大理寺撤案的理由是,女儿给托梦了,在一处阆苑仙阁的地方,本就是修道之人,许是遇到了仙人点化,飞升去了,望两家勿要再结怨。
先前都是误会。
卜姓夫妻就这样被放回了家。
和休书一起带来的,还有父亲的留言,安可随母姓慕容,以嫡女之名寄养在四哥名下,从此与陆家脱离关系。
这寓意很明显。
养了五六天,头才晕的不厉害了,勒着白纱,掀被下了地,坐到机杼前,开始梭织,何嬷嬷见了,忙劝:“姑娘,你伤才结痂,可不敢着了风,这是要命的。”
定柔回屋裹了一条丝巾。“咱们不能在人家里吃白食,要活得有体面,我的纬线不够了,你去帮我缠一些罢。”
皇帝这次惊魂未定,整整一个月不敢露面,如此秉性刚烈的女子,他是真的惧了,不敢再触犯,那夜回来,又灌了许多酒,心灰意冷,伤心到极处。
她宁死也不愿跟他。
弥日累夜,思念如疾草一般疯长。
这一日宣了张夫人进宫,到昌明殿问话。
坐在御案后,玄色龙纹长袍,累丝蟠龙嵌宝金冠,方才从太庙祈雨回来,穿的大典吉服,又见了使臣,腾出了空暇。张夫人抬眸间,惊觉他清瘦了一大圈,颧骨都突出来了。“她......可痊愈了?”
张夫人禀道:“夫人肉皮儿生的好,那痂掉了,竟没留下疤痕,诚然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还是没日没夜纺缉。”
皇帝踌躇地问:“她......可提朕一字半句了?”
张夫人心叹,幼时怎么没瞧出陛下是个至情执意的孩子,到了这般份上,还惦记那木石心肠的女子,有没有眷恋半分。
她心中不忍,却不敢欺君:“回陛下话,没有。”
皇帝沉痛地阖目,黯然神伤,好一会儿以后才道:“朕想......去看看她,只看一眼,可以吗?”
张夫人敛衽一拜:“那是陛下恩赐的宅邸,陛下想何时去就何时去,无需在意旁人。”
答非所问。
第二日,皇帝坐马车里,在张宅外踯躅了半晌,里面远远传出安可的笑声,和织机的声响,左思量,右徘徊,还是没忍住,跳下车厢,手中抱着一只木马小鹿,是亲雕琢出来的,第一次做木匠。
沿着甬道进了圆月门,安可一见他,圆嘟嘟的小脸笑出了玲珑甜美的梨涡,张开手臂,步态蹒跚地走过来,扑进了怀。
定柔端着一箩筐缠好的纬线出来,一眼也没瞧他,径直坐到织机边,梭好纬线,又开始吱吱吱吱。
皇帝逗弄着安可,抱在小木马上摇晃,小女娃笑的咯咯咯。
望了一眼魂牵梦萦的身影,心头痛不可遏。
头上的伤已无踪影,依旧婹巧袅娜的身姿,眉目如画,冷漠的没有温度。
张夫人见气氛僵只好主动搭话:“夫人可会织克丝?”
定柔背身对着人,道:“只会简单的图案,我没学成。”
张夫人激动:“哎呀,老身正想要一床寿字被,将来好进棺材的时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