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忽而旋身一转,衣袂翩飞,口中吟唱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唱完这一句,悠悠荡荡玉山倾倒。
葬礼在三日后,太子和皇次子执幡引椁,哭的涕泪四流,漫天白幢中,德妃望着棺椁远去,扶着宫墙悲恸欲绝。
宛央,假如今日走的是我,你会为我哭一哭么?
你走了,这寂寂深宫,漫长的岁月,我该如何打发。
你回来继续跟我别苗头啊。
但愿来世,我们做一对赤诚丹心的姐妹。
但愿来世,我们不要到这里来了。
乘舆回到丽正殿,已觉身形疲累到极致,被围拥着褪下衰衣,卸了钗环,对宫女说:“本宫乏了,要躺一躺,晚膳再唤我。”
“喏。”
躺入床榻,枕着妆花芙蓉软枕,盖上红地宝相团花锦被,一合眼就进入了梦乡,周身仿佛陷入一片轻容柔软的云团......
傍晚时,一名内监奔至昌明殿外,跪在阶下:“陛下,不好了,德妃娘娘殁了!”
第180章 慕少艾 慕少艾
南飞的鸿雁结队飞过, 肃肃其羽,嗷嗷悲鸣,淑德二妃的接连薨逝让这座宫城笼罩上了阴郁的气息, 多日灰蒙蒙的天, 铅云低垂,四垣厚积, 欲雨复不雨,分不清是暮是晨。遥望层层叠叠的琼楼金阙, 那霾晦浓得化不开, 闷的叫人觉得逼仄, 直喘不过气。
坊间的茶余饭后都说, 四妃折其三,皇后多年无宠又无嫡子, 现今贵妃一人独大,太子岌岌可危,那储君大位非贵妃腹中之子莫属了。
正揣测时, 忽一日朝会皇帝公布了一道诏书,而后贴满了大街小巷, 朱笔亲书, 上曰:“朕行年将不惑, 时感精神不济, 心力衰竭, 恐日昃之离, 不长久也。贵妃腹中之子乃朕的少子, 主少国疑,难擎大厦,故不作大统之选, 封为衡王。”
几个皇子也在同一日进封了宁王、晋王、冀王、庆王和益王、封州为属地,待及冠成人便离京就藩。
这下子平地一声闷雷,朝堂一片缄默,无人能揣摩皇帝的心思。
有人猜想,皇帝表面冷淡太子,但还是负以重望,毕竟是皇长子,易储之言纯属无稽之谈。贵妃虽宠冠六宫,但陛下是英明睿智的君主,不会听任枕边谗言。
消息传到慕容府,温氏听罢厥了过去,一场心血付之东流,慕容槐当下一口老血喷出,此后病势愈发沉重。阖府都在为贵妃悲哀,跟了皇帝近十年,却只是个宠物玩意儿,将来还不知什么下场。
定柔坐在宫中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去康宁殿请安的时候不免要做做样子,面含戚容幽怨,众妃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同情,位同副后的贵妃娘娘也不过一粉黛玩物尔,大约世人皆妒我之强,而悲悯我之弱罢。
徐昭容捏着纨扇,盯着她看了一瞬,心想:“待来日,你我之间终见分晓。”
德妃死的突然,也死的平静,睡梦中就去了,脸上还挂着安详的笑,御医说是脑卒中,因肥胖而起,早患消渴和眩晕等痼疾在身,只是她自己却不知晓。葬礼后很长一段时日皇帝的心情都难以平复,每日回了春和殿寡言少语,久不见的头疼之症又频繁发作,整饬一事必然在国朝掀起狂风巨浪,京城内外,各州郡小到地方作尽了布置,唯怕起了兵戈内乱,前朝风云渐起,后宫蜚短流长,男人身心疲累到极处。
定柔唤宫娥点了宁神香,走过去为他卸下金冠,将发束打松,按揉着鬓穴,纤柔的小手娴熟温柔,皇帝闭目受用着,眉角的蹙痕松了,紧绷的心渐地纾解开来。
他问:“娘子,我是个凉薄的君王吗?”
定柔手上不停,坚定的语气:“不是,夫君含仁怀义,是世间少有的担当男儿。对于她们无情却有义,你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很多,维持着六宫的祥和,冷宫空无一人,这就是你的义。”
皇帝握住她的腕,语声微颤:“我就知道,你最懂我。”
定柔双臂环住他的颈,在耳边深深印下一个吻。
他亲着滑腻的一截玉藕小臂,说:“等风平浪静了,让晔儿回来罢,早些让他熟悉政务,对下栽植出根基,积厚成器。”
“好,我听你的。”两个脸颊相贴,灯烛摇光,映着一双影。
积郁的层云终于落下了雨点,沥沥淅淅下了几日,阴霾涤荡,洗尽铅华,头上的天穹亮的澄清,阳光重新普照大地,暖洋洋的叫人眷恋。
安可已恢复了气血,小脸蛋泛出的桃花般的红润,水灵之气逼人,进食也好了许多,大病初愈惦记着课业,想早早回归汀兰学堂,但太医再三嘱咐要静养巩固些时日,安可无奈之下,继续躺回卧榻,望着雕花桁木,犹如看笼子顶。
午晌后定柔和皇帝去了慕容府探病,妙清守着安可到庭下散步,垂花门外的宫巷,一个长身鹤立的少年穿着守孝的衰衣,束发玉簪冠,踯躅了半晌,终于进来。
“妹妹。”
安可坐在树下乌木摇椅,妙清取来披风为她系上,听到这声音转眸看去,望着眼前人,唤了声:“三哥,你怎来了?”
十七岁的宗显眉目清朗,敦厚温雅的模样,听到这话,心头闪过失落,她唤我三哥,对老六却声声宗旻哥哥。
不怪别人争抢,只怨自己从一开始就错过了。
手中捧着一个长方小锦盒,妙清师太严厉审视的目光让他心生怯意,局促地说:“可儿妹妹,我明日便要出宫立府了,不能常见到你了,这是我托司宝司打出来的一支花钗,你收着罢。”
安可轻轻咬唇,唇角弯出歉意的笑,小梨涡浅浅,摇摇头道:“三哥,你留着罢,父皇不久便要为你赐婚了,给王妃嫂嫂。”
宗显眼眶一热,心中如极锋利的刃划过,好一会儿才道:“可儿妹妹,你误会了,我不是要索求什么,我知道,我资质平庸配不上你,这只是我做哥哥的给妹妹的小礼物。”
安可“哦”了一声,歉疚道:“是我曲解了,抱歉。”
接过锦盒,是一只水晶兰花钗,冰澈莹净的水玉雕琢成花株,雪白无暇的萼,淡黄的蕊,他竟做的出这个!
安可听母亲说过,有一种极美的花,通体如水晶剔透,长在人极罕见的阔叶林,不见于群芳谱,叶与花一色,出泥而不染,其莹如水精,故名水晶兰。
宗显道:“我问了很多人才描出了花样子,难为吴司宝了。”
安可不知该说什么,拿着花钗,觉得沉甸甸烫手起来,还也不是,留也不是。
宗显此后要为德妃闭门守孝三年,大婚暂时搁置,他本也无娶妻的念头,一颗心都遗落在眼前这个垂髻少女身上,朝思暮想,每夜一闭上眼都是她的笑靥,玲珑甜美的小梨涡。
“她们说是贵妃娘娘逼死了我娘和淑妃,还教唆我要牢记这个仇恨,可儿,我知道我娘是病死的,与慕容母妃毫无干系,我娘很早就有胸痹头晕的毛病,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