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的脚伤,永乐帝和太子妃都免了他的晨昏定省,不用一天两次去问候长辈,永乐帝回京之后,朱瞻基就不需要监国了,加上脚伤,这些日子就在端敬宫静养,比以前清闲多了。
不过,朱瞻基从不会让自己闲下来,他让梁君从宫外抱几只猫,养在端敬宫,天天观察,画了好些狸猫图。
每一只落在画纸上的猫都有胡善祥的表情,有一只白猫,嘴里叼着刚刚扑倒的鸟儿,还给了一个不屑的回眸,好像在说:“看什么看?我就爱这口,有本事追我呀。”
胡善祥很像这些猫儿,野性难驯、令人捉摸不定。
猫儿永远都在做它们想做的事情,根本不理会主人的意愿,在花丛里扑腾扑蝴蝶、打翻了金鱼缸,把小金鱼叼走,然后一呲溜跑得无影无踪,任凭他在后面叫唤,就是不理他。
亦或是在他作画时,突然出现,跳到画案上,双脚挑衅似的往砚台上一蘸,然后跳到洁白的画纸上,追着自己的尾巴疯狂转圈,在纸上留下一个个梅花脚印。
待朱瞻基拖着伤脚走过去驱赶,猫儿早溜了。
朱瞻基看着满纸就像盖章似的“梅花”,简直跟胡善祥一模一样,闯进他的世界,把他平静的搅乱得一团糟之后,不负责任的跑了,“始乱终弃”,要他自己收拾心情。
骏马、烈犬等等,都可以被驯服,任凭驱策,唯有猫不可以。
朱瞻基对着满纸“梅花”出神时,突然闻到一股霸道的酸臭味,转身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弟弟朱瞻壑过来了。
朱瞻基脚上和裤腿都有泥点子,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朱瞻基捂着鼻子,“你是掉进马桶里了吗?臭死了。”
朱瞻壑说道:“我刚从琼苑过来,看胡司苑用豆饼沤的肥给菜地施肥,觉得有趣,就亲手浇了半亩地,身上沾了味道,我还要给皇爷爷请安,怕熏着皇爷爷,借贵地洗澡,再借你的衣服换一换。”
朱瞻基听了,鼻子里只有酸味,闻不到臭气,“你的爱好还真广泛,什么时候喜欢上种菜了。”
朱瞻壑不以为意,“种菜怎么了,刘备就种过菜。”看到窗外庭院里,五只猫或嬉戏玩耍,或趴在太湖石下睡觉,又道:
“你送我一只猫呗,我给胡司苑送过去,听她说麦香小筑里经常闹老鼠。”
“不给,我是留着画画的。”朱瞻基直言拒绝。
“小气。”朱瞻壑哼了哼,这时宫女已经准备好了洗澡水,他就没有再要,去了浴房沐浴更衣。
乘着朱瞻壑去洗澡,朱瞻基去了庭院,伸手提起了趴在太湖石下睡觉的猫的后颈皮。
这里是猫唯一软肋,一旦捉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这是一只九节狸猫,金眼长尾,黑质白章,尾巴也是黑白相间,一共有九节,所以叫做九节猫(注1)。
九节猫擅长捉老鼠,它出没之处,老鼠断绝,一灭就是一户籍本,是驱鼠的最佳选择。
朱瞻基把九节猫放进笼子里,提着猫笼去了琼苑。
第71章 聘礼 琼苑,麦香小筑。胡善祥刚洗去一……
琼苑,麦香小筑。
胡善祥刚洗去一身豆饼沤肥的酸臭之气,散着半干半湿的长发,坐在庭院紫藤花架下吃枇杷。
朱瞻基提着猫笼叩响竹门,胡善祥还以为是浣衣局的人来送洗干净的衣服、顺便取走要洗的脏衣服,就没有顾及形象,披散着头发来开门。
没想到是二十三天没见的朱瞻基,顿时楞在门口:朱瞻基这个闷声不响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你倒是在门口说一声你是谁啊!
胡善祥说道:“殿下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我从此不再相见。
朱瞻基一扫紫藤花架下一盘子枇杷果,这是南方刚进贡的鲜果,一般人吃不到,一看就是朱瞻壑送给她的。
这枇杷明明甜的很,朱瞻基却感觉到一股酸意排山倒海般涌来,说道:“汉王世子来的,我就来不得?”
胡善祥变了脸色,好么,原来是来吵架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区区一个菜园子,殿下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朱瞻基顿时语塞,二十三天不见,还是那个桀骜不驯、怼死人不偿命的胡善祥。
猫一样的胡善祥。
别又被她乱了心曲,我这次来是想自己一个台阶下,而非吵架的。朱瞻基稳定心神,说道:“你去取一双筷子和一包盐来。”
胡善祥摸不着头脑,“筷子和盐?作甚?”
“聘礼。”朱瞻基说道。
胡善祥:“啊?”我说了不嫁人不嫁人,怎么扯起聘礼了?
“聘它,帮忙驱鼠。”朱瞻基指着脚下笼子里的九节猫,“陆放翁有诗云,‘裹盐迎得小狸奴’,盐,缘也。猫乃灵物,不是普通畜牲可以随便抱养赠与,需得盐来聘之,礼数周全。”
原来是送猫的。我那样对他,他还记得我这里的鼠患。胡善祥心头之火瞬间熄灭,有些讪讪的,语气也变软了,到处找台阶下,她摸着披散的湿发,“微臣……仪容不整,先去梳髻。”
朱瞻基面上依然淡淡的,“不用拘泥礼仪……头发没干就梳髻,第二天会头疼,你去取筷子和盐便是。”
胡善祥心头一暖,去拿了一双筷子,一包盐,她还用红缎带在筷子和盐包裹缠了一圈,看起来颇有喜气,很像“聘礼”。
朱瞻基慎重其事的收下盐包为聘,拿出备好的新鲜猪肝,要胡善祥亲自用筷子把猪肝夹进笼子里喂猫,并且将那双筷子就放在笼中。
猫、筷子和猪肝同笼,朱瞻基提着笼子,和胡善祥一起围着麦香小筑的竹篱院墙绕圈,“只是教猫认主,让它知道这里是它的地盘,所到之处,禁止鼠辈出没。”
走了一圈之后,朱瞻基打开笼子,此时九节猫已经吃完了鲜猪肝,正在意犹未尽的舔着沾着猪肝汁的筷子。
朱瞻基拿起筷子,插进了院子中间的一抔黄土中,放出了九节猫,“好了,聘猫仪式已成,它以后就在麦香小筑干活了。”
朱瞻基全程表情严肃,跟他在奉先殿祭祖时的神态差不多。
皇太孙就是皇太孙啊,连抱养一只猫都这么讲究仪式感。胡善祥啧啧称奇,见九节猫跳上紫藤花架,立刻没影了,有些担心,“它会不会跑了,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