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庆平却笑,还给郑国强递烟:“你别信他们胡说八道。上元的一把手只会空降,绝对不会从上元的班子里出来。”
这府院之争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上元的不服管在整个江海都是出了名的。市里要是再让一把手都是上元自己的人,那还不如让上元独立出去自成一统呢。
侯庆平抽了口烟,吐出烟圈后冲郑国强笑:“这么一来,你跟石书记都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一定可以合作无间的。”
烟雾腾腾,他的五官都再白烟中模糊了,甚至有种诡异的扭曲感。
郑国强却不觉得可怕,相反的,他目光诚恳,言辞恳切:“侯主任,我一直钦佩您多年来为上元所做的一切。我还记得前两年上元大下岗的时候,正是因为您指挥得力,所以情况才能迅速稳定下来。这在江海乃至全省都是标杆的存在。我需要您的指导和帮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像陈文斌,不管在什么地方对方又是什么身份,他总能迅速和人搭上话,让人感觉他有趣又识趣。而郑国强的优势在于,他认真地看着你时,你就相信他是个踏实做事的人。
事实上,既往他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这一点,埋头干活,不贪功也不冒进。
大约天底下就没有谁真正讨厌会做事的人,即便对方做人没那么讨喜。侯庆平到底还是说了一句:“我没有什么可以指导你的,我只能说说我的一点小看法,就是上元始终是上元。上元有悠久的工商业发展史,上元不需要成为任何地方的后花园。商业大概能让税收好看,但钱都流入商人的腰包,老百姓得不到什么实惠的。真正能保证一个地方富庶的永远是工业制造业。后者才能吸纳大量的劳动力,保证大家有工开有钱挣,这是重中之重。我知道现在流行搞什么乡村旅游,但是旅游业基本上不可能成为一个地区的支撑型产业。扬州,著名的旅游城市了吧,你看看它的gdp占比,旅游业还不到三分之一。嗐,我跟你讲这个做什么,你肯定有数。不然那你当初也不会一趟趟跑深圳,愣是把手机厂给建起来了。”
郑国强赶紧否认:“不,侯主任,您跟我说这些,我特别感激。其实你我都心里有数,我是赶鸭子上架,心里的惶恐恐怕也只有你才能了解。”
侯庆平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轻轻叹气:“可不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怕一个决定做错了,会坑了整个上元的老百姓。你好好干吧,你干好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才能享福。”
他挥挥手,示意郑国强不要再送,“你忙你的去,我知道你事多。”
说着,他便直接上车离开。
旁边年轻的工作人员只听了最后他那番如临深渊的告白,便偷偷交换了个眼色。要不是他们身在局中,知道这位前任区长被查出了经济问题,因为上缴及时才没有直接被反贪局抓走,他们说不定能相信他的话是真情实感。
嗐,其实也算是真情实感吧。大概从上到下调查一通,手里有权又真清清白白的,堪称当代楷模了吧。
这都是楷模了,人能多吗?
不过像郑区长这样的,他家有钱,倒是有可能不急着捞钱。呵,难怪古代的大族都会分支,留下读书种子专门求学考科举将来好当官支撑门户,再有其他支族专门做生意,好提供充足的银钱给当官的这一支行方便。
要真是白丁出身,家里没有许多银钱支撑的,那就得跟某一地的巨贾结盟了。人家做生意的在朝堂上也得有自己人帮他们说话,为他们争取利益。
年轻的工作人员正在神游天外呢,冷不丁被折回的区长问了一声:“今天几号?”
小科员赶紧摸出手机看日期,响亮地回答:“六月十七号。”
郑国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了一句:“福桃节是六月二十六号吧?”
年轻的科员赶紧点头:“是的,区长您记性真好。”
她发了许久的呆,这会儿居然机灵起来,“那福桃节的开幕式,您要不要去啊,特别美特别好。”
福桃节是在上元的齐溪镇举办,她就是土生土长的齐溪人。
郑国强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抬头看外面天色,又转过头瞧墙上的钟,自言自语了一句:“呀,下班了。赶紧回去吧,礼拜天还值班,辛苦你们了。”
科员赶紧一路小跑,过去招呼司机班准备。果不其然,今天郑区长没有加班,只上楼拿了公文包便准点下班走人了。
这实在太稀奇了,从这位空降领导就职以来,他哪天不是一大晚才走。搞得办公室的人都心惊胆战,领导不动,他们也不敢动啊。
还是郑区长出来接热水泡玉米碴吃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才轰他们赶紧回去。没事耗什么,白浪费电。
不过从那以后,他回去的明显早多了,好多文件他都是带回家去看。
但也没一次像今天这样准点下班啊。虽然今天礼拜天。
带小科员的老科员直接点她:“嗐,我们这位领导不喜欢玩虚的。有事就是有事,没事就是没事。他特别顾家,那会儿他在办公室下乡,还特地拎了人家刚摸上来的河蚌和螺蛳带回家给老婆孩子做饭。领导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型,齐家的具体表现就在但凡有空,肯定要烧一家人的饭。”
噢哟,果然是男人忙不忙看他到底想不想忙。人家都当区长了,论起忙的话,绝对能秒杀一片。但就这样,人家有点儿空都急冲冲地赶回家伺候老婆孩子。瞧瞧,这不叫齐家的话,还有什么是齐家?在家里当大爷吗?吼!那叫乱家。
哎,好羡慕。
可惜这一回师父和徒弟都白羡慕了,因为郑国强根本没回家。
郑明明舀米准备煮饭的时候,还问了声她妈:“要煮爸爸的饭吗?”
如果外公外婆还在上元的话,这问题根本不用问。爸爸忙,忙罢了食堂关门了也没事,外公外婆肯定会给他留饭。但是现在外公外婆不是搬到灯市口这边来了嚒。
陈凤霞正忙着跟人打电话,随口应了句:“不用煮。”
等她挂了电话,才听到女儿遗憾的声音:“爸爸又跟你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吗?”
唉,她都开始怀念爸爸在市教育局的日子了,起码那时候爸爸不忙,家里的晚饭经常都是爸爸回来做。
现在呢?还做饭呢,能回家吃饭就不错了。
陈凤霞不假思索:“这哪里还用打电话问,今天六月十七号,你爸有事。”
三个姑娘都面面相觑,六月十七号怎么了?礼拜天还有这么多事。
郑明明冥思苦想一番,恍然大悟:“今天是父亲节。”
可这更加不对了,父亲节难道不是回家庆祝吗?啊,他们应该给爸爸准备个蛋糕什么的。
还是收了阳台上晾晒好的衣服回来,坐在沙发上叠的陈高氏冒了句:“今天是七七吧。”
陈敏佳下意识地反驳:“奶奶,今天不是七月七号,今天六月十七号。”
郑明明福至心灵:“奶奶,你说的是那个七七?”
吴若兰还没回过神来,满脸懵:“什么七七。”
“从五月一号到现在,刚好四十九天,七七。”
五月一号发生了什么?上元的漂流出事了,一家四口人全死了,只剩下一个外地过来想投资的厂商。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和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