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推辞,乖巧地褪去鞋袜,又盖上点被子,含着几分期盼的笑容,看着他径自出去。不多时他就折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本他挑出来的紧要奏章,后头另有两名宫人,端着笔墨纸砚,待他坐到她身边,榻桌即刻布好,他执笔蘸墨,不一会儿,余光睃见身边的人正蹭起来。也不说话,默默靠到他肩头。
萧致温声一笑:“好好躺着。”
顾清霜说:“臣妾昨日睡得足,现下不困。”说着,口吻中转而有了几分羞赧的笑,“只想与皇上这样待着。”
萧致便不再多说什么,任由她这样倚着他,她抬眸看一看,他落回奏章上的眼中笑意残存,让她恍惚里有想起之前那个人。
她原是真真正正地享受过这样的惬意时光的。那时候贺清晏常到尚仪局找她,许多时候却没事做,就寻本书来读。她便爱这样倚在他肩上,有时发一发呆,有时小睡一会儿,怎样都能乐在其中。
但现在……
她的目光淡淡地也落到奏章上。
朝臣们为免误事,也为表敬重,奏章上的字迹都极为清晰工整,让人能轻而易举地一目十行。她很快就读下来,又眼看他写下一字字的朱批。字迹熟悉,写出来的东西她倒不太懂,便在心里反复念了两遍,留待回去慢慢想。
她是很会记事的。昔日尚仪局事务繁多,千头万绪难以厘清,逼得她慢慢练就了一套提炼要点的法子。用那套法子,前前后后记二三十件事也不太难。等觉得神思有些累了,她就放过了自己,打了个哈欠,躺回枕头上:“臣妾小睡一会儿。”
还是孩子最为紧要,她得好生养着。其他事,慢慢来。
七八日后,众人启程前往行宫。为免她路上颠簸受罪,皇帝早早下了旨,让宫人将马车四处都垫得厚实。顾清霜记得柳雁去年有孕时也说过这事,行至车前看清车中情形时,却还是咋舌:“哪有那么娇气?这也太厚了。”
待得马车行上片刻,她又发现这样的准备好坏参半。好处是确实很软,从京中到行宫的一路上并非处处平坦,有时马车难免剧烈颠簸,被这四周围的柔软缓去大半,她就觉不出什么了。
坏处却是,着实热得很。
柳雁去年也埋怨过这份热,可顾清霜自有孕以来似乎更爱出汗,这样闷了一日下来,腰间就被汗水浸出了一片细小的疹子。
当晚马车歇在官驿,顾清霜想着明日还要这样闷上大半日,心里便叫苦。阿诗给她擦身时瞧见这阵子,到自己房中翻了翻行李,待得顾清霜要睡了,摸了瓶膏药出来:“娘娘试试这药,明天疹子就消了。”
卫禀也在旁边尚未告退,一见那药,脸色都一僵:“你疯了是不是?这样粗陋的东西,拿来给娘娘用?”
他边说边伸手要抢,阿诗一避,侧眸瞪他:“我瞧着药效挺好,倒比宫里那些见笑还快,有什么粗不粗陋的?”
卫禀眉头紧拧:“娘娘有着身孕呢!”
“我自是找太医看过了。”阿诗衔着笑,“沈太医还在外头,你若不放心,可去问问他。”
卫禀终是拿她没法子,嘴里小声埋怨了句什么,摇摇头告了退。顾清霜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们这样吵嘴,又看看那药,问阿诗:“是卫禀寻给你用的?”
“是。”屋中已无旁人,阿诗含着笑将盒盖拧开,一五一十道,“我去年身上起细疹,卫禀就寻了这药来,极是好用。方才见到姐姐腰上的疹子,我又想起这药来,拉着沈太医瞧了瞧,他说确是好药,姐姐可以用的。”
顾清霜将药盒拿在手里,端详了会儿,问她:“沈书可能摸得清这其中具体都用了那几味药?”
“自然。”阿诗颔首,“沈太医细细验过,又与我要了原本的底方,见对得上才敢担保无事,不然岂敢给姐姐用?”
原来是有底方。
顾清霜舒气一笑:“明日你把方子拿来给我看看,我有用。”
说着就伏到床上,由着阿诗给她上药。阿诗想想她方才所言,直蹙起眉:“姐姐若觉得这药不妥……还是别用了。”
“既有底方,沈太医又验过,便没什么不妥。”顾清霜道。
沈书原就是个谨慎的人,又有沈h押在她手里。这药他若有半分拿不准,必定不敢给她用。
眼下药能送到她面前,她就不怕。她想要底方的缘故,也与此不相干。
第63章 请君入瓮
一张治疹子的良方就这样在行宫中传了开来。与此同时飘远的, 还有一句禁忌:用此方时断不可食用甜杏,否则甜杏会与其中两味药相克,轻则引发敏症, 重则伤及妇人根本。
正值炎夏,暑热重起来闹起痱子是常有的事。药方与禁忌便自然而然地在一夜间散开, 加上所用的几味药都并不名贵, 顾清霜很快就听闻,就连做杂役的宫女也用上了。
余下的就是守株待兔。请君入瓮这种事,倘若要“请”的只是明明白白的一个人,步步谋划都冲着他去,自能有□□成的把握;但现下顾清霜是广撒网, 心里虽希望晴妃一脚踏进陷阱,可局却非针对她而设。这样一来,适用其中的人虽多些,是否会有人真踏进来却不好说。
与让采双一连数日给她制点心一样, 她不过是觉得这胎怀都怀了, 不做点有用的事实在是亏, 试试看罢了。
如此又过了月余, 顾清霜的小腹愈发显了形。随着年龄渐长愈发守礼的沈h终于忍不住显出了好奇,趁着没人, 憋不住地问顾清霜:“娘娘要怎么让肚子里的皇子公主出来呢?”
顾清霜一奇,把她揽到身边:“你叔叔是太医,你没见过旁人生孩子?”
“没有。”沈h摇一摇头, 顾清霜想了想:“那等你再长大些就知道了。”
沈h却想着她前头那句话, 追问:“那娘娘这次生孩子, 奴婢不能在旁边看着?”
“不能。”顾清霜摸摸她的额头,“会流很多血, 你要害怕的。”
沈h一听要流血,就连连点了头,打心里觉得不看也罢。顾清霜瞧着她瞬间紧绷的神情觉得好笑,寻别的话题来打岔:“一会儿有尚服局的人过来,再给你裁两身新的夏衣。你近来功课如何?”
沈h重重点头:“都按时写完的!”
“那下午你叔叔来请脉,让他陪你玩一会儿。”说着又拍拍她,“先去歇歇吧。”
沈h听说又能见到叔叔,自是高兴,朝顾清霜福了福,快快乐乐地跑了。正巧阿诗打帘进来,抬头就看到顾清霜笑意温柔,又看看跑开的沈h,扑哧笑出来:“娘娘这副神情,一看就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顾清霜收回目光,暗暗瞪她:“胆子大了,敢拿我寻开心了。”
自此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沈书又来请了脉。这样的请脉原该是三日一次,但自顾清霜有孕后,便成了日日都来。不过顾清霜其实胎像不错,他日日这样来请,也说不出什么,不知不觉就成了例行公事地车轱辘话来回转。
顾清霜就耐着性子听他将前几日说过的内容换汤不换药地又讲了个大概,听罢笑了声:“本宫心里有数,大人不必日日都说。”
话音刚落,沈h就打帘进了屋,扬音便喊:“叔叔!”
沈书侧首,轻声斥她:“多大了,还没规没矩的!”
“别说她。”顾清霜一哂,“h儿平日乖得很,这是见了你才高兴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