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就没有怕的东西吗?”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或许是怕自己跑不动,担忧地发问。
“有罢,我听我爹说,他们怕法器符咒还有……”贺思慕想了想,说道:“他们的头头,鬼王。”
她身边的蓝衣小男孩惊道:“鬼王?鬼也有王?就像皇上那样吗?”
“差不多罢。我也是听我爹说的,唯有鬼王可以和人类繁衍血脉,血脉生来便是恶鬼,比寻常恶鬼强悍得多,通常也会承袭鬼王之位……”
贺思慕正在和那群孩子们宣扬鬼界知识——实际上是她自己的故事,一抬眼却看见了段胥站在孩子堆之外,笑着看着她。
他仍然穿着便装,方胜纹的圆领袍,束着发冠,垂下灰色的发带。今日阳光好极了,他便站在灿烂光明中,有着一眼望到底的干净眼神,映着她的样子。
贺思慕想起来,风夷告诉她段胥今年刚刚十九岁,可真是最明媚的少年时。
贺思慕露出个开心的笑容,她站起来向段胥行礼道:“将军大人。”
段胥同样行礼道:“贺姑娘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贺思慕十分谦虚,低头说:“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她将沉英和那些孩子都驱散了,转身走向段胥,在他面前站定,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将军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我听说贺姑娘身怀绝技,可以预见天气。”段胥开门见山。
“只是小女子生来眼力较好,能辨风识云,雕虫小技而已。”
“不知姑娘可愿意,做我踏白军的风角占候?”
战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风角占侯便是军中推演天时的角色。
贺思慕有些意外,心说有孟晚在中间怀疑,这小将军不是应该防备着她的么?怎么突然如此信任,将大事相托。
她暂且作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说道:“要是能在将军身边,为大梁尽一份力,我自然是在所不辞的。将军需要我做什么呢?”
段胥不顾旁边孟晚焦急的眼色,说道:“姑娘可知,这几日哪天夜里会刮东风?越强劲越好,最好兼有飘雪。”
夜晚,东风,飘雪。
贺思慕微微一愣,刹那间露出一丝悲悯的神情,仿佛猜到段胥将要做何事,不过那悲悯只一瞬便消失不见,贺思慕换上原本的喜悦表情。
“此处地势低又屋舍林立,对风多有遮挡。将军大人若不介意,可否带我上城墙观风?”
孟晚终于沉不住气,她原本就不解段胥为何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寻求帮助,此刻更是怒火中烧。
“城墙涉及布防,是军机重地,你是什么人,岂能想去就去?”
“我是什么人,我不是踏白军的风角占侯吗,孟校尉?”贺思慕露出天真的笑容。
“你!”
段胥制止了欲上前去的孟晚,他看了贺思慕一会儿,便笑起来点头道:“好,我带你上城墙。”
第7章 心愿
凉州府城的城墙修得高耸坚实,如同沉默的巨人,可即便这样的巨人也没有能抵挡住胡契人的第一次来袭,更没能保护住这一城的百姓。
从城墙上能看见不远处宽阔的关河,天气晴朗之时,甚至能远远看见河对岸的丹支朔州。
城墙上守卫的士兵看见段胥来了,纷纷行礼道将军。统管城墙布防的韩令秋韩校尉也赶来,那是个精壮高挑的年轻男人,他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从下颌一直到额角,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可怖。他神情严肃,双手抱拳道:“段将军。”
段胥点点头,让孟晚随韩令秋去查看城墙布防,然后便回头看向那个拿着糖人的姑娘。
她十分自然地走到了垛口边,一边望向遥远的关河,一边还不忘舔她的糖人。
城墙上不比城里,冬日的寒风迅疾而猛烈,她的长发被风拉扯着,斗篷里也灌满了风,仿佛被吹开一朵藕粉色的桃花。
她的一只手放在城墙的砖块上,冬日里的砖块摸上去应该如同刀割一般,她的指尖苍白,指节同她的脸颊鼻尖一样冻得通红。可是她没有重新拉好自己的斗篷,更没有丝毫瑟缩。
但凡是能感觉到冷的人,应该都不会如此罢。
贺思慕突然转过头来,说道:“城墙上所有的风果然都一览无余。像白色蛛丝,疏疏密密布满天地间,看不见来处也不知去处。”
像蛛丝一样的风,奇妙的比喻。
段胥随她的手指看过去,在凛冽寒风中道:“白色的风,便如我这袖口一般的颜色吗?”
“是。”贺思慕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问道:“将军大人,你有没有心愿?”
“心愿?”
“对,心愿。”
段胥微微一笑,坦然道:“平生所愿,关河以北十七州回归大梁所有。”
“……”
贺思慕面上神色不变,心想这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比关淮奉承她的话还不能当真。
段胥见她不说话,道:“怎么了?”
贺思慕一脸哀容,推说她怕血,一想到收复十七州,天下血流成河就害怕。顿了顿,她突然凑近段胥,段胥面带笑意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等着她的下文。
“我行走江湖,对头骨颇有研究。”贺思慕指指着段胥的头,不着边际地说:“将军大人生了一副好头骨,后脑圆润,颅顶高,额头饱满,眉骨高而眼窝深,还是双眼皮。”
段胥挑挑眉毛,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夸人的话,倒像是屠场里挑牲口的经验。
“地道的汉人头骨并不长这样。我听我爹说,几百年之前在比丹支还要北的北方,有一支叫做狄氏的民族,他们那里的人头骨才是如此。当年狄氏和汉人之间厮杀多年,你死我活是血海深仇,可是如今世上已经没有了狄氏。狄氏融进了汉人的血脉里,融进了您先祖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