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圈,张和才心里有谱,扶着张林站起身,他一掸袖道:“你这牛怎么卖的。”
牛贩子是乡下人,生面孔,并不识得张和才,操着乌江话道:“三俩。”
“甚么?”
牛贩道:“三俩。”伸了三个指头出来。
张和才冷笑一声,也伸出三根手指,把他那三根手指头摁下去俩。
“一两。”
牛贩忙摇头:“莫大,莫大。”
张和才上下打量他两眼,还是摁着他手指头,道:“一两。三爷我大发慈悲再饶你一身布头,回去作身儿新衣穿,瞧你浑身上下这破破烂烂的,嗬——”他拉长嗓子做了个动作。
牛贩还要推拒,旁边张林和张和才一样瞪起眼,伸手一推他道:“怎么着,还不答应?给你脸了是不是?我爹你不认识?王府里来的你不认识?!”
张和才揣起袖子斜睨着牛贩。
“一两,加一身布头。”他尖着嗓子道:“买你的牛是给你脸,怎么着,你一贩牛的,还要打景王爷的脸,打皇上的脸?”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便是见过在这地头也得弯腰,垂着头不敢再多言。
扔了银子过去,张和才吩咐侍从把牛牵回去,两边正说道着呢,张和才忽觉背后有人拍拍他肩膀,一个声音笑岑岑道:“张三爷,久见啊。”
第四章
在这地头上,称呼他张三爷的不怎么多,敢叫他公公的就更少,菜市口的叫他张总管,底下人也都这么叫,因而张和才心里一咯噔,脊梁唰地紧了起来。
他猛一扭头,脸正要拧起来,可预想里的人没见着,倒是石头铺子的詹呈立在那。
詹呈手上握着个玉石铺子,人年过四十,矮不说,比张和才还胖,却是一副正直相,他手上戴了个老种的翡翠扳指,张和才自打认识他就惦记着,可人家没事求着王府,因而一直也没能惦记来。
见了是他,张和才放松下来。
“哟,詹老板,久见。”
詹呈拱手笑笑,道:“三爷您太客气了,最近怎么着,不得闲?”
张和才勉强给了他个好脸,掸掸袖道:“是啊,伺候王爷哪儿有闲的时候啊。”他心下惦记着世女的吩咐,搭了句话,扭身就要上板车,詹呈连忙拉住他。
詹呈道:“三爷,您别急着走啊,我那刚进了批好细料,正想差人去找您,撞上了就是缘分,走走走,我请您中午会仙居。”
张和才拨拉开他,挥袖道:“罢了吧詹老板,我这儿还有事,咱还是改日吧。”
詹呈一听更来劲了,连道:“别啊,别别别,改日可见不着您了,今天您无论如何给我个面子,走罢。”言语着伸手又拽住张和才,拉着他胳膊,作势就要往后带,张和才忙拉住板车。
二人正拉扯着,菜口一阵嘈杂,本就人挨人的瓦市更乱哄了。
后边张林本已上了板车,抬首见了来人,先挥手一招呼,又跳下车躬身跑来,道:“爹,宗仁他们打码头下来了,我去知会他们一声那娘们儿的事儿。”
张和才正和詹呈扯着皮,听了一把扯回袖子,扭头指着张林鼻子,瞪眼道:“赶紧去!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要找着了人直接给我揍,甭回来报了。”
“哎。”
张林应了一声,扭脸跑了。
詹呈堆笑道:“三爷,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您了?”
张和才道:“不知道!”
人群中忽有一孩童声高道:“张神仙!”
张和才一愣,扭头望了望,见一梳着双髻的男童穿着破旧,立在远处望他,面上满是惊喜。
张和才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回身冲詹呈草草朝外打了个手,不耐道:“詹老板,您呐得了罢,我今儿真有事儿,这顿记着,回头再说。”
詹呈听他说记着,愣了一下,立时陪笑道:“好,那我在铺子里恭候您来。”
扶着板上了车,张和才答都没答,催人赶着出了集市。詹呈立在后头,面无表情地望他走远,扭过身,也走了。
和詹呈在菜口拉扯耽误了不少功夫,路上牛又闹了回脾气,走走停停,回到府里日头已经上去了,差半刻便是午时。
张和才回去先寻人问了问,得知小世女两刻前便已回府,他心一下凉了半截。
张和才腰疼得都快断了,可弄了牛回来,不能这么直接给王爷送过去,强撑着看人把牛洗刷干净,牵到鹿苑去,他先去请了个安,又用了午饭,洗刷换了身干净衣服,终于得闲趴一趴。
景王府说小也不小,可要说忙,又的确算不上,起码比不上宫里当差忙。
大夏朝高薪养廉,官员十做一休,这惯例打五朝以前往下延续,到现在早成了皇家风气。乌江府靠蜀,习气懒,景王爷夏柳耽又实在闲散,除了成天想东想西戳弄幺蛾子,别的对他没要求,要不是这几天开春,寸,赶上了,他一个总管一年到头都忙不到哪去。
趴了有半盏茶功夫,张和才试着腰上缓过劲来了,撑着打谱爬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夏棠。
夏棠要他歇着,得知他不仅没歇着,还到处窜,恐怕脾气一时半会下不去,他想去安抚安抚,可又怕一露面就挨抽,前后左右,踌躇难定。
犹豫了片刻,张和才还是怂了,又挪回被窝里,趴下了。
身上本就不舒坦,还累了一上午,院子里也静,趴了没有半盏茶,张和才就睡着了。
他这一睡没有时辰,再睁眼,是被外头敲门声吵醒的。
睁眼日头还透着窗打进来,张和才眯眼道:“哪个?”
外头道:“爹,我回来了。”
张和才哼了一声,门推开,张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