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了眼身后的梯子,他收拾下摆小心坐下,李敛并不答他,只撑着坐起来,掀开酒壶盖子嗅了嗅。
“没味啊,则什么啊?”
李敛微醺着,嘴里有些缠绊,差点咬着舌,张和才见她这副模样,生恐她顺檐上栽下去,紧着把她朝后赶了赶。
“甚么没味儿,这可是大登殿,见过世面么你。”
“啊!皇字号的酒啊!”
李敛深陷的双眼瞪了一瞪,睫羽起落,笑道:“老头儿,你分我点呗。”
张和才见了她这一副臭不要脸的劲儿,反拿起乔来,冷哼一声道:“分你?分你你给我点儿甚么啊?”
“放心,放心,不叫你吃亏。”
李敛放下酒壶,一把抓过张和才的手,打怀里掏出本书册塞给他。
张和才的手叫她一拉,浑身都紧起来,臂膀有点哆嗦,可他又舍不得抽回来,只得干咳一声撇开视线,假模假式地瞧着那本书念叨。
“挂枝儿……《挂枝儿》?写甚么的?”
李敛眨眨眼笑道:“这可是好书啊,很难弄到的。”她扬扬下巴道,“送你了。”
张和才顿了一顿,压不住地笑了一下。
“送、送我了?”
“嗯。”
李敛应声抽了手,也没看他,自顾自打怀里变了个小酒盅出来,咬着下唇笑倒了一杯大登殿,举起来对着月光观瞧。
乳酒清中带白,昏昏浊浊,如尘世一般。
瞧着她这幅馋样,张和才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心把书收了在怀里。
收起腿抱坐着,他顿了几息,微偏头凝望李敛。
月下李敛微眯着眼,瞧了杯子片刻,她一仰头,饮下了那一酌白金。
酒下肚几息,她浑身一停。
闭了闭眼,片刻再睁开,李敛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双眸中有一层叠一层水濛的醉色,残忍隐在其后,几乎见不着了。
她忽冲张和才笑了一笑,伸出食指与中指,叠弹了下他鼻子尖,扭身再去倒酒。
“……”
她似是无意识下做了这般事,张和才却因着她这个动作,背上的汗毛猛炸开,连脖子都要烧起来。
他张口欲问她一些事,想要言语,却实在寻不见言语,想要发出声息,却也捕不到声息。
他明明有那么多该问的,可他一句也问不出口。
张和才一时走了下神,待回头劲来,他眼瞅着李敛连饮,忙一把夺了壶道:“我的天儿!我说姑奶奶啊,你慢着点儿!这可不是那槽子酒!”
李敛一气饮了三盅,却一时并未感到烈杀的醉意,只松快垂下双腿,后撑着身摇头。
“无事。”
张和才呸了她一声,搁下酒壶。
二人并排而坐,静默悄然落下来。
岑寂许时,李敛忽扭过头来,挑起一边眼角来,瞧着张和才慢慢笑起来。
她笑容中的醉酣妍丽,套金的战车一样让他丢盔弃甲。
张和才想装作未见到,可他脸上颜色烧得厉害,装也装不好,只得咳嗽一声,结巴道:“你瞧、瞧甚么?”
李敛懒洋洋地道:“张和才,你爱书吗?”
“啊?啊。”张和才反应了一下,顺着她道:“还成。”
又嘟囔道:“问这个做甚么。”
李敛将面孔转向别处,晃着双腿道:“没甚么,想起来了,随口问一问。”
片刻,她慢慢道:“我幼时想,以后若是嫁人,定要寻个书香门第,库藏万卷金的人家。再不济自己撑家,起码也要起个书架,码上个几十本,不看也成,不看也要有。”
笑了一笑,慢慢又道:“结果到头,哪一样也没能成。”
“……”
这句话落,她又沉默下去,胳膊有些不稳当,撑了半晌,缓缓朝后躺倒了下去。
张和才看出来,她这一段沉默,是在抵抗大登殿那峻烈的后劲,他于是也沉默着,陪她一同抵抗。
过了一阵,李敛闭上眼,重新又笑起来,那笑容让张和才看不出她是胜是败。
李敛忽道:“我前几日上街,偶遇了一个熟人,她过得很好。”
又道:“看到她过得很好,我有些不高兴,我本来不该碰到她的。”
慢慢又道:“也不该做好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