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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2(1 / 2)

平正侯狄舒现已过知天命之年,裴淮把酬梦的消息带给他时,他一个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悍将也不免悲喜交加,当着外人面掉了泪。

两年前,他平藩有功,圣上本是准备让他补河西节度使,可他也知拥兵自重是大忌,圣人此举无非是为考验他的野心,遂以伤病缠身为由,留在了洛阳。

自狄安假死逃走后,族里也有要给他过继个后人的意思,直到回洛阳后,才松了口。可真见了那孩子,他却点不了那个头。那是他家一房远在幽州的族亲之孙,名唤狄秀。他家本是农户,家里人都因战乱死了,他无依无靠,漂泊无依,四处投亲。

狄秀体质瘦弱,怯懦不堪。因狄舒脸上有道狰狞刀疤,不笑时比那怒目金刚还具威严,狄修一见他,便吓软了脚。狄舒本就不喜男子娇弱,当下黑了脸。族长本以为此事要就此作罢,谁知狄舒却把孩子留了下来,并改名为狄修。

狄舒知自己一生杀业太重,虽不喜狄修,却也想行善积些德,在院子里给他了个容身之所,只是没写那过继文书,不算真正成事。两年相处,狄修仍是怕他,狄舒自认对这孩子宽厚,便只当是二人无缘,也就彻底放下了过继的念头。

狄舒昨日在中堂见了莲娘,他本以为莲娘一个娼妇,定是捡了高枝才肯甩了酬梦,但念她养育酬梦多年,也想放她一条生路。

谁知她风尘仆仆入堂后却拒不下跪,狄舒动了气,直喊要杀,莲娘泪痕满面,双眼血红,厉声道:“平之曾对我说‘父母之爱子,则必为之计深远,宁愿贫而乐道,也不愿把酬梦送到那富贵冰窟里去。’

侯爷是大将军,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可大义灭亲,为了您的忠义杀一个儿子不够,还要把第二个儿子送上绝路。平之不愿酬梦步他后尘,为了活命却要背上个不忠不孝的骂名苟且偷生,我与他相知相伴十几载,他心中焦灼无奈我感同身受!

如今却背叛了他的嘱托,您可知把酬梦送来亦非我所愿?可那孩子自幼机敏过人,我一个非良籍的孀妇,带着她便是毁了她。今日我来,只为求您能手下留情,别把我的孩子逼上死路!即便她日后如他父亲一般不如您意,也请念在她母亲临终之托,念在酬梦为了狄家改……我只求她能好好活着,望平正侯答允。”

莲娘始终未跪,言罢对狄舒深深一拜,干净利落走了。狄舒坐在堂上,只觉头痛欲裂,心跳如鼓。莲娘那番话,是责备,是控诉,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心上戳。不仅是莲娘,就连他的发妻临终前都坦言恨他入骨,并诅咒他断子绝孙,永世不得超生。

他何曾不后悔,大儿子狄守从小勇猛刚强,最有他年轻时风范,也因此他从来不待见顽劣的次子,长子死后,他只能更严厉地要求次子上进,可最终是逼得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一夜辗转反侧,去给酬梦准备的院子看了几次,终是睁着眼听了晨钟。不料却因此诱发了腿疾,只能由下人抬着去堂上。当年威赫边塞的大将军,今日与孙女头次相见,却要由他人抬着,甚至不能亲自抱起她,狄舒更觉悲闷,折了两只拐杖。

裴淮先下车,随后把酬梦抱了下来,见门上已有小厮在等,便交了拜帖,领着酬梦站在台前。

酬梦看车夫牵着马往西边去了,好奇一探,似是看到数匹良驹,先是惊喜,却又因闻到那牲口棚气味,一阵反胃。山里没有马,酬梦本来十分喜欢这些健壮飘逸的生灵,却不成想这味道比牛还臭。

随后一抬头看见那黑匾上泥金的“平正侯府”四个大字,字体刚正遒劲,威风凛凛,不近人情。酬梦心想自己从今以后就要在这僵硬的牌匾下生活了,不禁有些畏缩,低着头一步步往后退。

裴淮温声对她道:“你不必紧张,侯爷毕竟是你的亲人,就学我行礼即可。”

酬梦点头,小厮来迎,引他二人至中堂。侯府这院子果真如裴淮所说,宽阔严整,然而这叁伏天,正是夏木荫荫时,院子里却没有一棵树,墙边倒有些被烤得焦蔫的荒草。刚才下过雨,地上有几处水坑,盛着碧蓝的天,却是这院子里唯一有趣的地方了。

裴淮在她身后跟着,酬梦四处张望,不多久行至堂前,小厮报:“世子和裴司业到了。”

酬梦听到“世子”二字,不由眨了眨眼,裴淮此时先上前一步,对那堂中坐着的一位魁梧严肃,双鬓微白的长者交手一拜。酬梦心想这或许就是自己的阿翁了,随后也照着裴淮的样子行礼,只是不知那手到底是如何交合的,只胡乱应付了一遭。

狄舒看到眼前瘦弱俊秀的酬梦,眼睛不免又一酸,都说女儿随父亲,只是这么多年,他已经记不太得那不成器的次子的模样了。

堂内一时无人说话,酬梦偷偷抬头瞄了狄舒几眼,国字脸,络腮胡,目光如炬,一条长疤从鼻梁斜插入鬓,与自己的父亲一点也不像。

狄舒看酬梦眼神伶俐,并无惧色,想把酬梦搂到怀里好好看看,刚一迈步,便一阵剧痛,酬梦见状忙上去扶,关切道:“阿翁可有哪里不适?”

狄舒道:“好孩子,让阿翁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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