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薇收拾停当,领着迢迢去了魏王府谢恩,同魏王妃打了几句机锋,出来时已是疲乏不堪。天热,马车的帘子全都掀了起来,迢迢在一旁又是摇扇子又是擦汗,罗薇摆摆手要她停下,经过藕粉铺子的时候罗薇叫停了马车,要迢迢下去买两盏冰藕粉来消暑。
罗薇不爱那些果干,觉得破坏了藕粉清甜爽滑的口感,便把面儿上一层撇给了迢迢。
那白瓷碗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碗边围了一圈嫩粉的荷花瓣,冒着细细的凉烟,罗薇轻扇,凉气拂过双颊,便觉偷得一丝惬意,笑道:“从前我家里有个厨子是杭州人,最会做这些,我夏日贪凉,更是离不开这个,可郎中说我体寒,不利生养,要我断了这些个凉东西,今儿太热了,破回戒。”
“这郎中真是缺德,若是有病他治不好,那是他医术不行,可我瞧夫人面色红润,并不像是身子有恙的,定是他瞧不出什么,又怕自己拿不到诊金,这才编了个幌子哄人。况且这生育之事又不是单靠女人一个,那郎君……”迢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低头咬住了嘴。
罗薇拍了拍她的手,“这话倒新鲜,咱们说体己话,你不用在乎那些个,从前踏歌对我也是一样的忠心,只不过从来听不到她说这些个,虽然放肆了点,但是好的。我家大,规矩更大,同自己父母尚且要讲上一车场面话才能入题,跟我讲点儿真心话,是你的本分。”
罗薇最终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赏给了迢迢。冰碗上都是水,已经放温了,迢迢端着碗,想着刚才罗薇的手,指腹扣在她的指缝里,湿凉柔软。她捻了捻自己手指,都是些粗糙的茧,撇了撇嘴,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藕粉。
今儿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贾青趴在床上,汗浸湿了褥子,白崂端了盆水给他擦汗,只是正午井里的水也是温热的,并不十分爽快。
贾青道了谢,要白崂搬椅子坐在自己面前,他瞧着白崂不过十岁年纪,黑瘦的脸,一双斜挑的凤眼,与裴淮竟无一丝相似之处。
贾青挪了挪屁股,扯到了伤口,疼得一阵抽气,又无奈叹道:“傻小子,那点子银子算是什么恩?现在瞧见了,你以为奴才那么好当的么?”
白崂抿着嘴,今早上打柳安的时候,他就站在他脸前,只看见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却听不见声,后来他晕了,又被弄醒了接着打,那板子上粘了柳安屁股上的烂肉,血红一片,白崂腿一软,也倒了过去,被浇了两盆水才醒,后来贾青被抬了进来,他才知道他这个管事的也没逃过责罚。
白崂怕极了,可是却不敢认怂,拍了拍胸口,“师父就留了一把剑给我,这里面有他的魂,他的侠肝义胆全在这儿,我不能对不起他的养育之恩,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那点银子在您看是不多,对我来说却是师父的救命钱,虽然他走了,但是我也不能不报恩。”
“毛都没长齐呢你知道个什么?你做了人家的奴才,就是把命交给人家手里握着,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女人,你就知道苦了,你一人做了奴才,往后你的世世代代都是奴才,你知不知道?”
白崂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回道:“我不喜欢女人,我师父就没女人,我也不要。”
贾青气得把胸下的枕头扔了过去,白崂一闪身,踢翻了水盆,贾青骂道:“混话!有天就有地,有阴就有阳,那筷子还要一双才能使呢,哪有男人不要女人的?听叔一句劝,晚上见了郎君就说自己怕了,悔了,他会依你的。出去学个手艺好好过,你师父虽穷,却无外债,何苦把自己卖了呢!”
白崂拾起枕头,拍了拍灰,“贾叔不必劝我了,我心意已定,大不了就是一条命,郎君既要,给他就是,我仍去找我师父。”
白崂把枕头给贾青重新垫上,噘着嘴坐抠床边的毛刺,贾青长叹一口气:“你这倔劲儿是随谁!罢罢——既如此,你就记住,奴才最要紧的是忠心,不能背主,易主的奴才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你虽然是奴才,也只能由你主子差遣,主子对你不好,哪怕你离了他,却不能为别人害了他;其次,奴才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伺候主子的时候你得藏着自己的心,否则一定会给人利用了去,要卖命也得知道自己为谁卖命;最紧要的,好好活着,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儿,你师父给你捡回的这条命,不是让你糟蹋的。”
贾青语重心长地讲了这么一通,却见白崂托着头,问道:“那贾叔有女人么?”
他转过头,“有,嫁人去了——合着我跟你说这些你都没听进去?”
白崂道:“听了,听了,我绝不背主,好好活着,至于那什么心啊,我听不懂,到时候再说罢。”
贾青跟他讲着府上的情况,包括裴淮的经历,嗜好和习惯,直到门口有小厮叫白崂,他嘱咐了句“别怕”,白崂挠头直笑,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没个怕头呢!
白崂见着裴淮,照着贾青教的行了礼,见裴淮端坐在案前写字,也不言语,低着头扫视脚边那块地方。
裴淮写完最后一笔,撂下笔,对白崂道:“没事儿别低着头,你也不是那种人,不必硬做出一副乖顺样,为人貌足畏,色足惮,言足信即可。”【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