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有些迟钝,定在那里许久,少湖这才察觉她这扇骨磨得极锋利,正欲去夺,酬梦却突然收手,换了张笑脸,道:“怎么样?这招还算潇洒?”
少湖便不疑有他,鄙夷道:“潇洒算个屁!”
他给她倒了杯酒,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小了,也该跟着在军中历练历练,好歹见见世面,打打基础——也不知你们这样的功勋人家,怎么出了你这个秀才?不说侯爷,就连你父亲也是为国尽了忠的,这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家业,总不能就这么断送了?”
酬梦却对治茗喊道:“治茗,你可知少湖兄是为何消沉么?”
少湖忙捂住了酬梦的嘴,道:“得,你就当哥哥喝多了唠叨,那个……侯爷会看人,也会用人,白崂的确不错,只是你才是我兄弟,哥哥是真替你着急……”
酬梦点点头,笑道:“知道,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纸上谈兵,口诛笔伐还行,真让我上场杀敌,那才是坏了我家的名声。”
说来奇怪,酬梦这个武将家的世子,却向来厌恶军队,她讨厌纪律,漠视规矩,完全无法认同那些军人的操守职责。前几年天灾不断,人口骤减,朝廷却依旧未停止征兵,酬梦跟狄舒私下抱怨了几句,却头回被狄舒骂了幼稚。
国与家都要这些渴望建功立业的铁血男儿来守,疆域领土要靠着他们来征服,而生不出新的士兵的女人,只能被朝廷一纸道令赶回家中。
可她也清楚单靠平正侯的食俸根本换不来她身上的这些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军费中来的……如此,她便只能游离在每一个圈子外,永远得不到归属感。
酬梦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无力改变现实的一切规则,却又无法适应,只能于山野避世不出。可父亲还有她与母亲,虽然那几年于人生一世不过瞬息的欢愉,他依旧也算是品尝过那快乐的,可她连那样的机会都没有,在有继承人之前永远都要守在这里。
就连白崂都有了新的身份,酬梦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那人说为了她才甘愿被阿翁利用,可实际上,酬梦也明白,若自己是他,也不会拒绝诱惑的。
他接受荷风,和接受阿翁的利用都是处于同一个原因,世上的人,无论男女,屈服于自己的欲望很正常,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而自己什么都不是,所以什么都不行。她想或许自己是真的处于这种游离状态太久,所以对一切都难以肯定,连自己爱谁,不爱谁都不清楚了。
裴淮在一旁细看今晚席上众人写得判词,酬梦的那篇《小女子判》写得言辞简要却清旷飘逸,幽默诙谐,却讥讽犀利,以禅宗之理入典,实为佳作,他笑了笑,起身扫视了一圈,见她正跟一位树下的琴师攀谈。
裴淮也好奇她如何今日凑了热闹,又想她难得有此兴致,更当得起这魁首,那酒给她也是应当,只是那酒并非女子能饮之物,裴淮思虑再叁,仍叫了侍儿将酒送给了酬梦。
五月初五,亦是恶月恶日。
侍儿走前,裴淮抽了一只菖蒲斜放在托盘上。他站在原处,遥看那侍儿送去了酒,众人或惊异或赞羡,围在酬梦身边。裴淮看着众星拱月中的酬梦,她越是灿烂耀眼,他心中的那股冲动越盛——占有她,分享她的光亮和温暖,终止这日复一日的无奈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