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这么四位尊贵的客人,老板受宠若惊,一溜小跑地把底锅和碗筷送上,炉火嗖地窜上,很快锅中就沸腾了。
宁檬想找块热的东西暖暖受伤的心,忙不迭拿起筷子。
成功是郁闷无处去,朝沽沽冒着泡的汤发泄去,一夹就夹了块鸭肉。
卓绍华向老板招了下手,示意送杯白开水来。他把诸航的筷子拿了过来,和着自己的,用白开水烫了烫,再用湿纸书拭了拭,然后才递给诸航。
宁檬与成功面面相觑,看看自己的筷子,口中正咀嚼的食物不知是咽下去呢还是吐出来。
“要吃蒜吗?”调料盒在他的手边。
“不要,嘴巴会有味道。”诸航摇头。
成功勇敢地把食物咽了下去。“有味道怕什么,两个人都吃不就行了,谁会嫌弃谁。”
诸航眉心打了个结,流氓就是流氓,讲的话都是很黄很暴力。
“宁小姐和诸航是大学同学?”卓绍华适时插话,把一碟辣椒酱推给成功,朝他笑了笑。
“嗯!”宁檬点头。
成功暗骂了句笨女人。
“哪所大学?”卓绍华礼貌地挑了一漏勺的食物放进宁檬的碗中。
“我们都是北航计算机系的。”
“北航的计算机专业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宁小姐很优秀。”
切,成功撇嘴,这不是变相夸那只猪优秀吗?他可瞧不出猪有什么优秀的地方。
“诸航,你别说这家的火锅真不错。”成功心中一动。
诸航得意了,“虽然今天跑远了点,但是值得的,对不?”
“嗯,非常值得。你知道吗,吃着这火锅让我想起了什么?”成功咧下嘴,露出一口白牙。
“什么?”诸航和宁檬都好奇地看着他。
成功用筷子敲了敲火锅的边沿,指指里面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汤料,“做手术的时候,腹腔一打开,那些肠呀胃的,就和这差不多。”
宁檬连忙捂着嘴。
诸航眯起了眼。
卓绍华不动声色。
“怎么了,吃呀!”成功热情地招呼着,“我都很久没吃到这么合口味的东西了。有时候做手术,正碰到午餐时间,盒饭送进手术室,我嚼着盒饭,看着那打开的腹腔,想像着那如果是火锅该有多好。”
宁檬兔子一般受惊地往外跑去。
诸航狠狠地瞪了瞪成功,追了过去。
“这故事可不怎么有趣。”卓绍华端详着眼前粗劣的瓷碗,磕破了几个口,他小心的避开,免得划到嘴。
“但效果很明显。”成功自顾吃得很欢。
卓绍华笑,“我从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记仇。”
“那要看对谁了。”
“只是诸航?”卓绍华问。
成功一怔,随即笑道:“我今天报复的是猪的同学,你瞧她一脸被我强暴的样。做个妇产科医生有那么无耻吗?”
“哦!”卓绍华尾音拖得长长的。
这顿饭,吃饱的人估计只有成功。宁檬算是怕了他们,很不厚道扔下诸航,一溜烟地跑了。
“你吃太多,走走消化。”卓绍华把诸航推上车,拦住正欲上车的成功。
成功傻了眼,他是北京人,可是这一路他头晕晕的,不知这在京城的哪个角落。
诸航幸灾乐祸地朝他吐吐舌。
黑色的越野车绝尘而去。
成功沉思,他今天是不是又哪得罪了绍华?
很巧,电梯停在一楼。诸航看着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吁了口气。
诸航不让卓绍华送,他说火锅味太重,吃咸了,上去喝杯水就走。
她犯愁呢,她只看到个电饭锅,没看见里面有没电水煲。
“走吧!”卓绍华进来了。
电梯缓缓上升,缆绳吱吱呀呀,在夜晚听着特别怵人。
“这公寓有几年了。”卓绍华仰起头看看。
她点头,习惯地摸向口袋。呆住,宁檬那妞闪得快,没给她房间钥匙。想着室友那张如扑克牌的脸,她想叹气。
抱歉地朝首长笑笑,小心翼翼地敲门。
里面的脚步声很重,“谁啊?”这句是吼出来的。然后,门开了。
床真的送上来了,也装好了,床垫靠在客厅的墙上,床摆在客厅的中央。难怪室友一腔怒火。
“对不起,我---没有钥匙。”诸航赔着笑。
“他是你带来的?”室友越过诸航的肩膀,看清后面还有一人,火突地窜上了屋梁。
诸航眼一闭,坏了,她居然在第一天就违反室规,公然带个男人进屋,从此以后,和平远去了。
“他是来给我帮---忙的。”诸航指指客厅里的那张床。
室友半天没说话,似乎在确定这句话的真实度。
“给你一个小时,他要从这儿消失。”室友愤懑地把房间的门摔得山响。
诸航耸耸肩,转过身,“那个---那个你先回吧!”首长被景仰惯了,大概没有被别人这样无视过。
“她为什么那样生气?”首长没有生气,反而在轻笑。
“这屋里谢绝男人。”
卓绍华点点头,笑意更满了,“那我们早点开始,免得又让你为难。”
“开始什么?”她看着首长俐落地脱下大衣,把毛衣的袖子往上挽了挽。
“给你帮忙呀!你房间是那间?”卓绍华看向黑漆漆的房间。
狂汗,这双白天扣动板机的手,晚上来给她搬运工,承受不起。“呵,不要了,还是我来。”
“快去开灯。”卓绍华看了下房门,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侧过来应该可以进的。
诸航摸摸鼻子,进去把灯开了。宁檬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不要整理什么了。
卓绍华没要她动手,一个人把床先搬了进来。地面不算很平,他找了块硬纸板垫在一根床柱的下面,确实不会摇晃,接着把床垫也搬了进来。
诸航插不上手,就用那电饭锅煮了一锅水,找了个玻璃杯,洗洗净。那锅之前不知煮什么的,水上面浮着一层油花。
“如果太渴,就凑合喝两口!”她搓着十指,很是过意不去。
卓绍华拉过房间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接过杯子,吹吹上面的油花,一口一口的喝着。
“我也下过基层部队,也参加过军事演习,住过帐蓬,啃过干粮。”他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有没打过仗?”正在铺床的诸航震愕地回身看他。
“你说呢?”这十多年,中国和周边国家开过仗吗?叹气,她又浮想联翩。
诸航笑,胡乱地把床单抚了下,被子和枕头扔上去,她的窝好了。
卓绍华喝完水,起身告辞。走时,又敲开室友的门,歉意今晚的打扰,并请她以后多照顾诸航。
室友本来瞪着双眼欲发火,后来,那眼越来越细,眼角弯起,硬生生挤出一丝丝笑意。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欢迎常来啊!”
诸航眼珠子掉了一地,骨碌碌滚来滚去。
诸航把门关好,插上电热水器,准备一会冲澡。等待的辰光,她跑到小阳台,朝下看。这阳台的方向正对进来的车道,首长在倒车,那方向盘甩得多帅气,车子一个流线旋,刷地就掉了头。
出发前,他降下车窗,也朝上面看了看。
十楼,夜色中能看得清吗?诸航真真地看到他挥了挥手,嘴角荡起一抹微笑,车开远了。
手机在响,是那逃之夭夭的宁檬。
“猪,我讨厌那个成功。”宁檬余怒未消。
“讨厌吧,我没意见!”他本来就是一流氓。
“喂,那个大哥和你怎么一回事?”
诸航蹙起眉,“能有什么,我们之间干净透明。还有,别用大哥这个词玷污他,他可是优质男人。”
“哈,那你嫁他呀!瞧他对你可不是一点两点的意思,你们在玩暧味。”宁檬像个过来人,老气横秋的断定。
“我要嫁就嫁一仇人。”
“晕倒!”
“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不好,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怨他打他。赚钱多,嫌他没时间陪你,赚钱少,说他没出息。生个一儿半女,让他累死累活一辈子。怎样?那种优质男人你舍得下手吗?”
“人和猪还是区别很大的,挂了!”宁檬气绝身亡。
诸航笑得坏坏的,跑过去看看热水器,还得有一刻钟。
她又趴到阳台上去,一辆出租车驶了进来,在对面的楼梯口停下。
一个男子先下了车,然后转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只手牵出一双柔夷。虽然很快就松开了,但那股子亲昵却若隐若现。
司机从后备箱拿出两只大大的行李箱,男子递过车资,手扶着拉杆,把上面某个窗指给柔夷看。
柔夷激动地挽住他的胳膊,两人拖着行李,向楼道走去。
那并肩的背影像明信片中的经典画面,诸航撇嘴,“啥叫暧昧,这才是。”
隔天,诸航放任地睡到自然醒,四处找手机看时间。最后发现在枕头下面,刚打开,里面就传来了首长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
“这次接电话很快呀!”卓绍华低笑,“我和帆帆已经到医院了,你带上那个预防接种证打车过来吧!”
“什么预防接种证?”诸航揉揉眼,懵了。
“昨晚我放在你床头柜上的,那是用来记录小帆帆每次打疫苗的情况,要收好的。之前出生时打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我放在那让你看的,忘了?”
有这回事吗?她提早老年痴呆?眼睛一瞟,床头柜上确实有个绿色的记录本,上面书写三个字:卓逸帆,背景是一个头仰起看着天空的娃娃图案。
“看到没?”
“有看到。”她慌忙应声。
“我们在等你。”
她花了五分钟洗漱,就冲出了家门。到了外面,那刺骨的小风一吹,脸紧绷绷的,她连个爽肤水都没涂。
下了车,刚进儿童医院的门,就发现今天小娃娃特别多。新出炉的爸妈凑成几簇,大聊育儿经。
接种室里,哭声震天。
她探进个头,忍不住虚荣了一把,就她家小帆帆最man。首长给他解了半边衣服,挽起衣袖,露出粉嫩嫩的小手臂。护士阿姨用棉球涂了涂,他眨巴眨巴眼。
首长默许地向护士眨了下眼睛。
护士阿姨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针就那么戳了下去。
小帆帆两条腿蹬了蹬,小嘴扁扁,没有吭声。
“宝宝好乖!”小护士借机吃豆腐,亲了帆帆一下,抬起眼看向首长时,脸红通通的。
“接种卡给我填下。”当这对父子走进接种室时,她就注意到了。她给他们走了后门。别人都是先填卡,然后再打针。
“诸航!”卓绍华看见那个蓬着头发的人在外面站了一会。
扁着嘴的小帆帆听到“诸航”两个字,突地昂起头,四下寻找。
“嗨,小帆帆!”诸航亲切地对着帆帆摆摆手。
“哇!”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哭声响彻云霄,盖住了所有婴儿的声音。
诸航脸羞得通红,慌忙抱过小帆帆,某些人真是经不住夸。小帆帆埋在她怀里,哭得那个淋漓尽致呀!
好不容易止住悲声,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撒娇地看着诸航。
“告诉猪猪,谁欺负我们了?”诸航板起脸,“是他吗?”她指着首长。
小帆帆抽泣得更凶了。
诸航恶狠狠地挥起拳头,“猪猪替你报仇,打这个坏蛋,打这个恶霸!”拳头一下又一下轻轻砸在首长有胸膛上。
小帆帆含着泪花笑了。
卓绍华无语。穷其一生,他从没想过有人会用“坏蛋、恶霸”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今日,初尝做恶人的滋味,默默承受如微风拂面的秀拳攻击,心口莫名地泛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甜蜜感。
仿佛甘之如饴。
“宝宝,爸爸是坏蛋,那你是什么?”旁边的人看着他们,乐了,逗起小帆帆来。
“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诸航豪迈地宣言,偷偷拭去小帆帆脸上那两串泪珠,有毁形像啊!
护士填好卡,交还给卓绍华,忍不住多瞧了诸航几眼。她大概当诸航是家里请的小阿姨,疏离地抿了抿唇,瞟过就转移目标了。
突地,她瞪大了眼,吃惊地捂住嘴。
卓绍华以手作梳,轻柔地把诸航那蓬乱的头发理了理,又压了压,“刚起床?”
诸航不太自然地闪躲着,“新床很舒服。”
“早饭也没吃?”
她默认。
卓绍华系好小帆帆的衣服,又裹上披风。“那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回家。吕姨一早就去农贸市场了。”
是哦,周六周日,要去军区大院的,她记得首长这样说过。
她抱帆帆,卓绍华护着他俩,挤出接种室。
到了外面,卓绍华替帆帆拉下帽子。帆帆头一顶一顶,哼个不停。拿开,他才咪咪笑。原来他要看着诸航。
卓绍华默默看着诸航和帆帆疯,突然觉得一颗心在这风中凌乱了。
勤务兵看见诸航,跳下车,替她开车门。都熟悉了,抿嘴笑了笑。
诸航故意拉下帆帆的帽子。小帆帆挺着个肚子,叫个不停。等他叫得声嘶力竭时,她才拉开。两人一起哇哇大笑。
卓绍华遇见了熟人,是一对气质很不错的半百男女。
勤务兵从后视镜里看看诸航,拧拧眉,同情地抿紧了唇。
“走吧!”卓绍华坐在了副驾驶座,朝后座上的两人笑了笑。
“是你家长辈?”诸航不经意地问。
“嗯!”卓绍华捏了捏鼻梁,没再说话。
曾经,他唤这对长辈也叫“爸爸、妈妈”,今日在医院外碰到,他上前招呼。满腹经纶的两位老人对他厉声斥责,最后让他滚开。
他恭送两人走远,才收回视线。
他没什么要辩白,所有突兀的、自然的、无理的、在理的,他统统接受。
小帆帆咯咯笑得很欢。
他回过头,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