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本就逼仄,还亮着一盏惨白的灯,灯光直直地照在文佳木脸上,让她通红的双眼,晶莹的泪珠以及瘦削的面颊都无处可藏。她看上去又疲惫又可怜,活像一只被围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
饶是叶淮琰在进来之前反复给自己做了很多次的心理建设,亦无法避免地产生了心软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绑架繁繁?我是来要一个答案的。”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在破旧旅馆里找到叶繁的时候,他的确被愤怒冲昏了头,可是冷静下来之后,他又逐渐意识到,文佳木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默默观察了她六年,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对这个女孩产生足够的了解。她沉默寡言,她生性胆小,她勤奋刻苦,她任劳任怨。
她或许会有一些缺点,但她绝不是一个坏人。
“告诉我实话。”叶淮琰把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放置在桌面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文佳木,不要让我失望。”
曾几何时,叶先生也是用着如此认真的语气,字字句句地说道:“文佳木,你没有让我失望。”
可是现在,他却用怀疑的目光冷冰冰地审视着她。他或许已经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当初我救下她是对是错?
因着这份联想,文佳木再也支撑不住了。
“对不起叶先生!”她早已憋红的双眼落下一串串泪珠,又沉沉地砸在不锈钢材质的桌面上。
“我没有绑架叶繁,是她让我带她去市区玩。她还说会给你们群发短信,报告行踪,但是她骗了我。你们应该没有收到短信吧?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要报警,被她听见了,她就大声喊救命。她诬陷我。”
文佳木哭出了一个鼻涕泡,又连忙用手捂住。
叶淮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不为所动,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却略微松开了一些。他了解叶繁,所以他知道那的确是叶繁能干出来的事。
“可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还威胁我,让我取消开幕式?你知道这样做会给酒店造成多大损失吗?”他继续询问。
文佳木胡乱抹掉眼泪,然后隔着迷蒙的水雾看向叶先生。
“我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叶先生,我知道三天后鹰之巢的露台会塌,叶繁掉了下去,而你为了叶繁,也跟着跳了下去。你们都死了。我当时——”
文佳木想说:“我当时为了救你也跳了下去。你可以为叶繁不顾一切,我也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可是这些带着满腔爱意和炽热温度的话,却始终被她紧紧锁在喉间,不敢述之于口。叶先生的命运是可以扭转的,而她的死亡却早已注定。她有什么资格对叶先生说:“我喜欢你?”
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过去,为拯救叶先生而疲于奔命,不是为了让他感动继而感恩,只是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
有了负罪感,他还怎么好好活下去?
所以,让文佳木这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岁月里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想着,文佳木垂下头藏起眼里的泪,然后才道,“我当时也在露台上,跟着你们一起掉了下去。我每死一次,时光就会倒流。露台坍塌会害死很多人,所以我每次都会跑回去,想要改变这个悲惨的结局。可是每一次,你都为了救叶繁而死,我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次,叶繁跟我在一起了,她没在鹰之巢,而你也不会再因为救她掉下悬崖,所以我灵光一闪,就让你取消开幕式。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人。”
文佳木抬起头,怯怯地看向叶先生。
叶淮琰握在一起的双手已慢慢松开,改成一下一下按揉眉心。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感到十分惊讶和苦恼。
文佳木又怯怯地低下头去,嗫嚅道:“叶先生,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露台会塌的,我死了三次,它就塌了三次!”
“文佳木,我应该早点给你放假的。你最近有没有头疼或失眠的症状?”叶淮琰举起手,阻止了这段荒谬的讲述。
“叶先生,我没疯。”文佳木摇摇头,语气虚弱地辩解。
“你没疯?你没疯怎么就想不到绑架是重罪呢?一个弄不好,你就会坐牢,而且刑期是五年起步!坐五年牢,你一辈子都毁了你知道吗?”叶淮琰用指关节狠狠敲击着桌面。
直到此时,他始终平静的脸庞才显现出一丝愤怒。他救了文佳木,所以会不自觉地把这人当成是自己的责任。
看见文佳木被毁掉,他比任何人都感到痛心。
文佳木从他的愤怒中体会到了一丝温暖。这就是“恨铁不成钢”吧?因为对铁有着期待,所以当它腐朽时才会惋惜。
叶先生还是那么温柔啊!文佳木努力睁大双眼,想要把这人深深地藏进眸底,然后装进心里。
干涸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打湿了她的眼眶,却也让她没心没肺地欢笑起来。
“没有关系。只要叶先生你还活着,就算是坐牢了也没有关系。”她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又颇觉满足地轻笑了两声。
她并不知道,自己之前极力隐藏的爱意,仅在这短短几句话中就暴露无遗。为了一个荒谬的妄想,为了救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出事的人,她觉得赔上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完全不会可惜。
叶淮琰不是傻瓜,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如此赤诚的一份心意。
于是他满腔的斥责都在此刻遗忘干净,惋惜、痛心、愤怒等情绪也都化作了复杂难言的热流,缓缓浸入他的身体。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文佳木,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先坐着,我出去一下。”他侧过头,避开了文佳木雾蒙蒙又清凌凌的双眼。
然而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却在此刻牢牢印在了他心底。
---
离开审讯室后,叶淮琰来到休息室,请走两名女警后便慢慢走到叶繁跟前站定。
他双手撑着轮椅的两个扶手,以压迫的姿态俯视对方。
“文佳木根本没绑架你。”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叶繁耸耸肩,满脸的不在乎。
“待会儿录口供的时候你要对警察说实话,否则文佳木的一辈子就毁了,你明白吗?”叶淮琰耐着性子劝说。
“被毁掉一辈子的人有很多啊。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叶繁勾起唇角恶意地笑着。瘫痪之后,她的心就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