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衍心情复杂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闻衍回到住处,心不在焉地将鸡枞菌撕成细丝,一半用来熬汤,一半用来溅鸡枞油,熬出的汤汁舀一半,留一半用来煮面,煮好后淋上一小勺喷香扑鼻的鸡枞油,瞬间香气四溢。
顾剑寒拿起筷子,先尝了一点鸡枞,浅淡的唇上沾了一点亮色,冷峻的脸颊因为咀嚼的缘故稍微显得柔和。
无骨乃有皮,无血乃有肉,鲜于锦雉膏,腴于锦雀腹。1顾剑寒冷眸微亮,确实不错,不枉本座花了一上午时间。
闻衍瞪大了眼睛所有的活不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吗?顾剑寒就知道吃吃吃,什么忙也不帮着干。
不过话说回来,要顾剑寒真来帮忙,他估计也不敢让他碰杂务。
毕竟只要不惨遭魔尊毒手,这以后可是要飞升仙界的人啊。
太好了,师尊觉得好吃就多吃些!闻衍笑道,一副高兴得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以前阿衍做饭,师尊从来都没夸奖过呢,今天也算是沾了这鸡枞的光啦。
顾剑寒动作凝滞了一瞬,声音不太自然:其实以前你做菜也都还不赖。本座只是懒得说,以后你想要夸奖,直接告诉本座就行了。
闻衍捧着碗,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于是自己先傻傻地笑了一声:是么?那多谢师尊了。
话音未落,他便低头暴风吸入了一大口面,面刚出锅,滚烫非常,闻衍没有防备,瞬间被烫得呲牙咧嘴。闻衍砰地一声将海碗摔桌上,顾剑寒被惊了一跳,定睛看去时闻衍正囫囵地吞咽着面条,表情看起来很是狰狞。
闻衍!顾剑寒起身朝他走过去,俯身用左手贴住他的脸颊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来,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闻衍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过低的温度传递到口腔内壁起到了类似冰敷的效果,很是舒服。
本来不是事儿的,但人就是有这毛病,不被人关注的时候好像怎么痛都没事,一被人询问关心就忍不住犯委屈,闻衍也不例外,更何况他从小很少被人这么捧着脸担心,这反应就来得更加迅猛。
他觉得喉咙有点酸涩,连说话都带上了一点鼻音,这让他在顾剑寒面前显得很逊,一点都不酷:被烫伤了没关系。
顾剑寒蹲下来,从袖中拿出了一盒丹药,那是一个百花缠枝蓝糯玉盒,是顾剑寒用来装天阶一品丹药的盒子。
吃一颗,治烫伤的。
闻衍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指尖的丹药。
那是用来治被三昧真火烧焦的干尸都绰绰有余的圣丹,三界可遇不可求的至宝,他吃个面因为人太傻舌头被烫起个泡,再不医治就要痊愈了的程度,哪里用得着这么金贵的东西。
这是本座亲自炼的丹,配的材料都是本座亲自选的,放心,炼到这个品阶已经很纯粹了,没有余毒。
师尊,不是余毒的问题。我真的没关系,这是救命的丹药,不能这么糟蹋。你不是还要去花神谷吗?你自己留着,也多一份胜算。
顾剑寒蹙了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有丹药不就是应该用吗?况且本座还有很多,需要的话自己会炼,不用你瞎操心。
闻衍:
这是什么人傻钱多的言论?
他酸了,真的。
那师尊可以把这颗丹药送给我吗?闻衍强笑道,我以后可能会有更用得上它的地方。
顾剑寒觉得他很奇怪,但也知道了他是真不愿意吃,于是也不再逼他。那颗丹药在他指尖燃成一簇明亮的火焰,浓郁的药香散发出来,闻衍光是呼吸都觉得心旷神怡,口腔内的烫伤瞬间消失不见,连压在心底的疲倦都几乎一扫而空。
只是顾剑寒眼下浓重的青影一点都没有散去,这种丹药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效用了。
这盒清心丹赠与你,用完了和本座说便是,或者你还有其它想要的吗?顾剑寒说,都可以告诉本座。
闻衍怔怔地盯着顾剑寒冰冷的眼睛,搭在一边的手无意识地捏紧。顾剑寒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在半空没有人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下他面子。
前世,哪怕是魔尊,碍于他的修为和地位,也不敢不收他给的东西。当然,那些东西有用的就留下,没用的都被扔掉,他也是最后才知道。
顾剑寒难以自控地想起前世的深重罪孽与滔天血海,那些痛苦不堪暗无天日的过往。他眉间慢慢拢上了一层阴翳,漂亮而清澈的双眸也犯了浑浊,猩红的血色漫延在干涩的眼眶里。
不要就算了。
那脆弱的玉盒被狠狠地摔了出去,顾剑寒没收力,玉盒飞掷而处的瞬间恰巧碰到了旁边落地屏的紫檀木角上,清脆的碎裂声凛冽而冷漠,迸溅而开的碎玉似乎划破了闻衍的耳膜。
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座面前恃宠而骄?顾剑寒冷笑了一声,唇角刻意抬起的弧度显得狰狞又恐怖,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他身上的冰系灵力有点失控,顺着凝滞的空气一点点侵蚀着闻衍的皮肤。闻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胳膊一点点结上冰霜,尖针刺骨的疼痛凌厉又霸道,漫延出很阴郁的煞气,和冬知雪他们身上的威压大相径庭。
那一刻闻衍看着顾剑寒明显不正常的神情和瞳色,心里居然想的是顾剑寒他觉醒高阶冰系灵根这么多年,把这鬼灵力控制得那么好,他自己会不会疼。
他那么想,于是也就那么问了。很多时候他不太聪明,眼里心里都藏不住事情。
师尊,你疼不疼?
闻衍越是朝顾剑寒靠近,身上的冰霜就结得越厚,他觉得自己的皮肉和血液都快冻僵了,细而锋利的冰碴扎破了他的血管,在往他的骨髓深处刺去。
他身上很痛,像一圈圈地滚过玄冰制成的锋刃床,从头到脚,从指尖到心脏。
顾剑寒被他傻里傻气的发言唤起了一丝神智,他疑惑地蹙深了眉,黯淡的朱砂痣泄露了一丝彷徨。失焦的双眸慢慢映出一点闻衍高大的倒影,他身上好像结了寒霜,连平日里沾满阳光的发丝都被冻僵。
顾剑寒一直觉得冰系灵力的折磨是三界最为恐怖的惩罚,连万鬼牢十七层的噬咬之刑都不足以比拟,然而他现在突然发现,这世界上还有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
他只是想抓住一点赖以维持生命的微光而已,为什么这么难啊?
他好痛。
救救他。
本座不疼。顾剑寒反反复复地强调,像是在念给自己听,本座不疼本座不疼本座
顾剑寒有那么一瞬间是恍惚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疯。
他们说,不疼是因为没人疼,可是师尊,您现在有了阿衍,是可以疼的。
闻衍趁机猛扑过去圈抱住他,像一只护着野猫的大型犬,傻不愣登的,任凭尖锐的冰刃将他的内脏通通刺穿。
他的声音被冻得有些哆嗦,但明亮上扬的语调和朗润的声线一如既往,带着些可爱的讨好和毋庸置疑的笃定,真诚又热烈。
方才阿衍不是不想要师尊的礼物,阿衍很想要,但是那太贵重了,阿衍怕以后还不清。闻衍紧紧抱住他,明明此时已经不再具备扩散现象的条件,却还是那样傻乎乎地希望这样能让两人都少疼一点,师尊,对不起,是阿衍错了。
醒过来求求你。
顾剑寒心底挣扎崩溃的嘶吼求救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慢慢止住了,汹涌的泪潮从千疮百孔的心脏漏到被冻僵的四肢百骸,成为他体内唯一带着热量的东西,唤起了他两世绝无仅有的一线生机。